孙立还是摇了摇头,“东西是关老师拿的,她也认。虽说是章书记的爱人,你会理所应当的认为章书记是知情的,反过来说,又有什么证据证明章书记是知情的?办案都要讲证据,不能想当然吧?”
“而且,你想想,一个副省级的高级干部,真是老婆背着自己拿的,二十万而已。叫个事?”
“好吧,往大了说,确实是个事,违反了廉政纪律,违反了组织原则!又怎么样呢?不考虑实际情况?不讲国情?你听过哪个类似的人,因为区区二十万被正大光明的处理的?充其量一个处分而已,只要没扯出来别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温言奇被孙立一连几个问题问的一时语塞。想想他说的似乎也对,确实没有听说过像章书记同样位置的人,会因为这样一个情况被处理。按孙立说的,就算处理,也只是个处分,不会牵扯到其他。问题是章书记口中的降职,不也是处分的一种么?
便说:“我听说可能给章书记一个降职处分”
孙立更加不解似的,又问:“为什么不是警告或者严重警告之类的,非要降职不可?况且降到什么级别才算?”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好久没有消息了,知道的不比你多。”温言奇无可奈何的靠在了沙发上。
孙立这才说:“我听说省委的意见有分歧,当然,这个主要看上面的意见,但省委的意向也不能忽视。”
听他这样说,温言奇忙问:“省里什么意向?”
孙立毫无表情的说:“有人主张到此为止,给个差不多的处分。有人主张再查一查,确实没有其他问题,降到正厅级,去人大或者政协。
“如果是第一个,当然再好不过了……”温言奇不由自主的说。
“非要处理的话,第一个自然是好的。”孙立冷冷的笑了笑,“在我看来,这样一个问题都要大费周章的处理,那前几任又怎么说?都干净的不得了?我看不一定的很,只是章书记遇上了。而且,听说现在的意见,更倾向于后者。”
“先不论其他,你知不知道这个再查一查的后果是什么?谁来查?怎么查?”
温言奇当然明白,孙立口中的第二种结果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了。也当然明白,无论是省纪委还是更上层的纪委。所谓的查一查,听的轻巧,背后必定是混乱、不堪、不可想象、一塌糊涂……
“上面不会因为这样一个线索来人吧?”。温言奇与其说是吃不准,不如说是希望上面不要来查。
孙立说:“我和你想的一样,也必定是这样,仅仅因为这样一个问题,上面不会派人来,毕竟还有更多的大案子等着他们。若是这个说法落实了,核实应该是委托省纪委。但,即使这样,也说明局势有不可控的风险……”
哎……温言奇似乎叹出了肺里所有的空气。是啊,孙立说的一点没错,真若是那样,谁也不能预判事情的走向了。也许过一遍就算了,也许严查实问整出些问题,什么可能都有的前提下,就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言奇……”。孙立无力的靠在沙发上,颇为感慨的说:“我这个人大本事没有,但也算是讲情义的人。当年如果没有章书记的力保,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混日子。虽说两办来回的折腾,但总算是没有离开圈子。其实话说回来,就算当年没有出那档子事,我也看的透彻,杨兆文那个县委书记,肯定是接不了的。再兜兜转转,撑破天了到市里哪个清闲部门等退休,怎比得了现在的党办主任?不夸张的说,没有章书记,就没有我孙立的今天!”
“不瞒你说,得知这个消息后,我设想了很多种方法,甚至想过能不能同王力书记说说,毕竟他原本是王全胜的秘书。如果能打个招呼,想来也能起些作用。但再一想,我去说,算什么?人微言轻啊,更何况我孙立都能知道的事,王书记怎能不知道?若是想打招呼,又何必我来说?若是不愿开这个口,我说不说的又有什么意思?”
听孙立这般说,温言奇也有些感慨,都说官场无朋友,也一度认为是对的。可这么些年过来,越来越觉得什么事都不会太绝对,太极端。无论什么场,什么圈子,该有的还是会有,只不过你不愿意相信,或者不敢相信而已。就像眼前的情形,远在明都的章书记会想到么?即使孙立做不了什么,总归有人为你担心着。
孙立说的是对的,身处王力的位置,所听到的情况只能比自己和孙立更为详尽。但他却不说,也不问,哪怕自己送上门。
希望王全胜打个招呼的事,也同章书记亲口说了,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好时踏破门,背时无人问。又何必低三下四的去求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呢?
都说隔行如隔山,这才是至理名言。就像现在的窘况,自己在县里呼风唤雨,孙立在市里左右逢源,一说到章书记的事,还不都是两手一摊,毫无对策,毫无能力?毕竟隔的太远了,两个正县级的下属,想破了脑袋想管副省级的领导,不是难于登天吗?
温言奇说:“前段时间,我去看过章书记,你刚才说的那个方法,我也同他讲过,他不愿意开这个口……”
孙立像是预料到了一样,叹了口气说:“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你我连尽人事都做不了,只剩下听天命了……”
茶色早已浓重不堪,像极了咖啡。温言奇盯着这混沌不清的颜色,脑袋里模糊不清的出现另一个现象,但又说不清。便随口问了一句:章书记的事,市里还有谁知道?
孙立想了想答道:“书记市长还有其他市领导应该是知道的,再往下就说不清了,估计有很多人。”
“苏梅呢?”温言奇又问。
“知道。”孙立毫不迟疑,“有些事,还是苏梅同我讲的……”
“哦……”,温言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市领导是知道的,苏梅也是市领导,而且是常委之一,怎能不知道?这样一想,每个市领导都有自己亲近的人,再往下,知情的圈子只会越来越大。怪的是,传了这么大的圈子,这么长的时间,目前为止,仅仅孙立问了自己。别人为什么不问呢?他们可以私下交流,却交流不到自己这里来?
温言奇心里空落落的。随着章书记来,看着章书记走。本以为过了很久,又做了些事,总可以分而视之,现在看竟是个错觉。长林的人又将自己划归到了章书记那里,哪怕是苏梅……但温言奇也明白,她和别人还是不同,别人多半是避嫌,苏梅可能就是不忍了。但即使是这样,被孤立的感觉还是让温言奇觉得百般不适。
“你说……这事是不是透着邪性?”孙立打断了温言奇的胡思乱想。
“什么邪性?”,温言奇不明白。
孙立摇了摇头,“有些事我始终觉得不对劲,但表面上看似乎又很正当。不是我阴谋论,总觉得章书记的事,是有人故意造成的!”
温言奇刚要开口,却被孙立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说徐怀义交。可徐怀义被搞进去多久?还差几个月就一年了!我可是听说他进去后连一个星期都没顶住,该说的不该说的,交待了个底朝天,包括许多纪委都没有掌握的事,这种前提下,你认为关老师的事,他忍了几天?”
“刚才你说徐怀义为了立功,这我不赞同。说的快,就说明他明白自己的事有多大,所以不抱幻想,不如都说了,好落个坦白交待的样子。那么,关老师的事不也是其中之一?”
“好,就算他起先交待的都是自己的事,那也拖不了如此之久。你在云州,有些事可能不清楚。徐怀义进去后,从市里到区里,再到文州,频繁叫人的时间也就是两个多月时间。以后,几乎市里范围内,就我所知,没有再叫任何人。这能不能说明徐怀义的线索核实完了?”
“如此情况下,我们将时间放长些,关老师的事不会晚于三个月。就是这样算,距离你说的时间,也有近半年。纪委会这么拖沓?或者说,因为章书记的级别问题,要请示高层,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至于请示这么久或者批复这么久?”
“你的意思是?”孙立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又有些看不清。
孙立说:“你不要拿正常人的思维想这个问题,不会有人要害关老师,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最终目的是要通过关老师牵出来章书记。若是徐怀义早就说了,为什么拖这么久才问章书记。若是徐怀义一直没有讲,为什么现在才说?”
“这……”
温言奇缓缓的说:“如果他早就说了,省里碍于章书记的级别,作了汇报,被搁置了起来,定个差不多的处分?”
“如果现在才说……隔了这么久,是有人诱导徐怀义在说?”
孙立盯着温言奇,半晌才郑重的点了点头说:“还是我那句话,一个副省级的干部,家属拿了二十,这样的问题算不得问题,谈个话,交了,再严重些,给个处分,这事也能过。不至于拖到现在。”
“开始不说,现在才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说的,有人诱导徐怀义,而且是他本人的事都查清的前提下,再折腾徐怀义,你还得再说,而且是回答指向性的问题,交代了就是立功,而这个指向性,只有一个,就是章书记!”
“言奇,有人一直盯着章书记!”
孙立的眼神很坚定,温言奇慢慢琢磨出了其中的味道。正如孙立所说,这事透着邪性,前后的时间对不上,纪委也不是个拖沓的部门。而现状偏偏又是中间隔得时间太久,纪委对这个事的态度又始终不明朗。
“是谁?”温言奇分明感觉得出来,孙立知道答案。
前面说了那么长时间,等到温言奇问出这个话后,孙立反而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将冰凉的茶水倒了,换了新的,重新推在温言奇面前。
一个发型始终熨帖,不苟言笑,胖乎乎的脑袋,逐渐浮现在温言奇的脑海里……慢慢清晰……
唐斌?
温言奇猛的抬起头,立即迎来了孙立认可的眼神。与其说他猜出了温言奇的答案,不如说他一直在等,等温言奇的思路和自己交汇。
“你是说……?”温言奇却犹豫了。当年坚持免掉孙立职务的人正是唐斌,将他又用起来的人是章书记,他怀疑唐斌是说的通的。可,仅仅是这个原因?温言奇看的出来,章书记和唐斌有矛盾,但这个矛盾有多深,却无法判断……
“只能是他!”,孙立点了点头说:“章书记的身份不是一般人、一般事能搞得了的。你仔细回忆回忆,当年的那些事,从章书记到长林开始,短短几年的时间,唐斌的很多做法都不合拍。再里面的事,有些你能听到,有些你听不到,但就这些矛盾逐年累积,最终成了不可调和,再延伸到你的任职,唐斌仅仅两年的市委书记,最终只是个副秘书长,再到后来杨兆文的不了了之……”
“我只能说,你不是本地干部,唐斌的许多做法,你根本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告诉你。当然,章书记知道不知道,这个要另说……”
孙立的这个说法,温言奇当然懂得,就是知道的也只是些只言片语。就像当年的群访事件暴露出来的工程问题,苏梅或者张达也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了几句。
不过再想想后来的那些事,自己被莫名其妙的举报,紧接着文州工程的易手,唐斌虽说接任了市委书记,任用李辉后一年死亡,他自己也只坐了两年市委书记,最后走的还不明不白……
温言奇像是理出了一条线索,却又都不在明面上。
没想到里面这么复杂!
如果这些都成立,那么幕后人物就非唐斌不可了。
孙立说:“虽说徐怀义在关老师的问题上突然松了口,事情却看似不大,所以有人才会出个再查一查的点子,名义还无可反驳,搞不好还说对组织负责,对章书记负责。算盘已经打好了,即使搞不倒,也要搞臭!”
“他和章书记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这样落井下石?而且临走时向省委推荐的也是他啊。”。温言奇心想,既是杨兆文那样戏耍了自己,也只是看不顺眼,能避就避而已,远谈不上咬牙切齿。当年收到了杨兆文的线索,还不是息事宁人,按规矩交给张相伟。不扩大,更不散播,为此,甚至选择对向继远的酌情处理。一个地位如此之高的人,唐斌竟会这般记恨章书记?
“这个圈子哪来的深仇大恨,杀人父母?夺人妻女?”,孙立摇了摇头说:“都没有,其实就是一个利字。官位是利,权力是利,声望是利,钱财是利,言行举止也是利。说白了,从自己的身份出发,能够看得着的,影响得了的,波及的到的都是利。将利看的过于重的人,你影响到了他,就是深仇大恨。”
“我在办公室干的久了,慢慢也总结了出来。心眼这个东西,他妈的竟然和职位成反比!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比如一个开门的动作,一个摆牌子的顺序,甚至像下车从车头绕过去还是从车尾绕过去这样芝麻谷子的琐事,都能让大领导看在眼里。你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几句嘲讽就丢了过来!再来几次,不成熟,毛手毛脚的帽子就给你戴定了。这样的帽子一戴,还想翻身么?同样这个道理,职位低的人反而不在意这些,就拿文件来说,办公室签得,车上签得,田间地头照样签得。办公室的门,秘书开也行,自己开也行,谁开都行。而,怪就怪在,这样的现象也许会是同一个人。刚起步的时候无所谓,再后来,官位越高,心眼越小。小到极点的时候,你放个屁,他都会记恨你,更何况影响到了他的利!”
“你会问,章书记影响到了他的什么利?其实在他看来,没有顺理成章的接任李庆伟书记,就已经开了头。再往后,什么事只要不合心意,都会划归到所谓的记恨里去,几年下来,不是深仇大恨又是什么?更何况从市委书记跌落到副秘书长的位置。如果不是得了个别领导的赏识,他这辈子能把章书记恨死。”
温言奇本不愿将官场看的如此不堪,但孙立说的这些话,分明又是事实。甚至有些事,自己遇见听见的也不止一次。多年前,在楼道里给穆厅长递文件不正是这样?周元力给老厅长把门,还不是这样?大领导小心眼几乎成了官场的通病,而这个病竟无药可治。再联想到章书记到长林后,自己所能见到的他和唐斌之间的点滴,不是唐斌还能有谁?更何况徐怀义如此圆滑之人,怎会趟章书记一个人的路子?这里面就没有长林的其他领导?他唐斌一开始不是坚决提议徐怀义的人么?现在看,同是省委常委,徐怀义只交待章书记一个人,本身就说明了一切问题。
“背后是唐斌,这个是八九不离十的,我甚至可以肯定就是他。”,说着,孙立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问题还得绕回来,有什么办法?”
温言奇看了看孙立,他算是出了个世纪难题。得有个人替章书记说话,这个人是谁?王力已经不可能了。那么,王全胜?或者省里更大的领导,总不能找唐斌本人吧?不管这些人里面谁能出面,自己和孙立够得着吗?
十万八千里!
孙立说这些以前,自己就已经把认识的,或者能够得上的人捋了八百遍了。末了,才发现,从厅里到市里,再到云州。从厅办副主任到市委副秘书长,再到县委书记,如今两眼一抹黑,竟他妈的白混了!
温言奇默然的摇了摇头。
孙立却说:“我曾经想过一个办法,不过毫无胜算。”
温言奇便问:“你说,什么办法?”
孙立看了看温言奇,有些自嘲的笑道:“所有的办法只能是两个方向,或者找其他人通融,或者把始作俑者整倒!”
第一个方法已经行不通了,那第二个方法,整唐斌?这不同样天方夜谭?
孙立无视温言奇疑惑的表情,继续说:“唐斌如果有事,就会自顾不暇,章书记身上的压力自然就小些。到时候省里那个有分歧的说法就会向这边倾斜,有个好结果也未必可知。”
“你有办法?”
孙立却摇了摇头说:“真能成的话,也不用说这些。其实我说的方法,你仔细想想,也能想的出的……”
温言奇突然愣住,孙立说的话似乎是直白的……
“你是说杨兆文?”,一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杨兆文和唐斌有关系,而且在有举报未核实的前提下,突然从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跳出来,成为一把手,必定也是唐斌的功劳。那么,搞了杨兆文,就会牵扯到唐斌。孙立的成不了又怎么解释?杨兆文和唐斌之间必然有牵连,但这个牵连谁又知道?这个才是关键。否则,即使整倒了杨兆文,唐斌却毫发无损,反倒对章书记更为不利。
而且,谁来整杨兆文?知情的就那么几个人。自己还是苏梅还是眼前的孙立?总不能是张相伟吧!
“不用想了,你做不出的。”孙立笑了笑。“我也做不出,言奇,你我都不是如此做事的人,否则咱俩也坐不到一起。”
温言奇彻底泄了气。
孙立又喃喃自语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不要再出别的事,省里的意见既然有分歧,就说明还是有人不愿意整章书记。就这些事打住,能换个警告之类的处分,也算是万幸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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