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渐沉,屋内长案之上,烛星噼啪炸开。
苏檀扶着圈椅缓缓坐下,将绢布袋子轻轻铺平放在案前。
“历经十数年,只是相似,并不是同一个。”
“我记得当年那个干粮袋子,上面也绣有这样一朵梅花,和平安二字,且针法字迹笔锋皆相同。”
灵韵双手撑着案面,目光紧盯苏檀,大胆推测:“竟有如此巧合,定然不仅仅是巧合。当年给您干粮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沈大人!”
她按耐不住满腔激动,“真真是无巧不成书,谁能想到您和沈大人十几年前就见过……”
苏檀暂且垂眸不语,脑中记忆不断翻转,将埋在最深处的黑色身影挖了出来。
那年秋日她跟随逃荒流民从边城往外走,因为实在体弱,最后饿到晕厥,倒在烂草堆里。
只记得后来有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将她震醒。
眼睛一睁,一袋干粮摆在她眼前,还有一匹骏马,四蹄健壮,踩入烂草坑。
马背之上,男子居高临下:“往东走,好好活下去。”
不等苏檀再反应过来说一声谢,那人已转身策马远去。
她撑着散了架的身子骨努力抬头看向那人,只看得见一个清癯挺拔的男子背影,一身玄甲,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
面前烛火晃动,苏檀心头一紧。
若刻意把当年记忆中的那个背影与沈修妄进行对比,竟当真很像。
玄甲骏马,行经边城去往北境戍守,又是一样的干粮袋子……
若非要说不像,那便是当年的那位男子更年轻,更朝气,身形更瘦,语气更加桀骜。
苏檀缓缓蜷起手指,指甲掐进掌心软肉。
灵韵见自家小姐一直坐着发呆,遂低头唤她回神:“小姐,小姐……”
苏檀敛起涣散的眸光,抬头看向她,似是最终求证,问道:“门房小厮捡到时,这袋子里有什么?”
灵韵不假思索:“里头都是些馊了的干粮……”
馊了的干粮,苏檀心头一沉。
城内粮草充足,青州军断然不会食用馊坏的食物,只有鹰鹤军长途奔袭,才会食不果腹。
定是沈修妄的无疑了。
他驰援千里赶赴青州,就是靠这些馊了的干粮撑过来的么。
一时间,苏檀感觉心里闷得慌。
灵韵想到了什么,继续低声对她说道:“我私下问过远泾,他说沈大人亲自率领骑兵急行军先行赶来青州,路上粮草不丰,为节约时间,到最后只能吃馊的……”
“昨夜又只有他骑着马送您回来,定是他不慎掉落的……”
说着说着,灵韵忽然生出懊悔。
沈大人自北境征战数月,疲累相交,本该凯旋回京,却昼夜赶路,不辞劳苦驰援青州。
她怎么能因为一个绢袋,就怀疑沈大人对小姐的心意。
委实武断。
如此这般想,灵韵有些心虚地闭上嘴巴。
苏檀心里早已涌出密密麻麻的酸涩,她收起绢袋,对灵韵吩咐道:“你去睡吧,食用馊粮之事,除了你我知道,别再外传。”
沈修妄那般心性,自然不愿示窘迫于人前。
“是,属下明白,小姐您也早些睡吧。”
灵韵收走茶盏,不再多言,恭敬退身出了屋。
屋里只剩苏檀一人,她静坐于书案前许久,垂眸看向手中叠好的绢袋。
原来她早就见过十五岁的沈修妄。
那年他赴北境戍守征战,路遇快要饿死的她,将随身干粮尽数给了她。
而她,吃饱了肚子捡回一条命,却又不幸被卖进花楼。
八年后,她成了花魁,沈修妄凯旋回京,阴差阳错又救她一回。
命运轮转,果真万般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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