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宋筠军帐中闻圣旨,便投笔出帐迎去,见钦差下马前来,旋即肃手致地,躬身静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菲德,承嗣丕基,夙夜忧勤,深恐不克负荷。今躬遇疾疚,奄弃臣民,顾念宗社生民必有君主,以绍洪绪。皇子宋文亭,仁孝聪睿,德才兼备,宜为神器所归,兹特命其即皇帝位,继统承祉,抚绥万方。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永我国家亿万年无疆之休,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殿下,若无异议,老臣就此告退。”钦差将旨意传到,另附一则手谕与宋筠,后拱手施礼,恭恭敬敬道。
“父皇……驾崩了?”宋筠闻旨犹如晴天霹雳,先是震惊,而后强压愤怒道,“大人且慢,我有一言,欲求教于大人。”
“殿下请讲。”
“父皇驾崩、新帝登基此等大事,为何我在前线毫无消息?”
“先皇考虑到殿下戍边征战,士气为重,若提早将消息告知,恐军心涣散,故此决定,还望殿下予以谅解。”
“好、好好好……”宋筠压着怒意,依礼数遣退钦差,令左右护送,返帐中,将手谕搁置与案面,未几,怒而拍案。
还未等宋竹君开口劝慰,帐外传令兵便匆匆来报:“关外斥候来报,一支来路不明的队伍自西北方向进犯,疑为北境之骑,来者甚众,兵力数倍于我城中守军,预计尚有两个时辰抵达漠关之外,请殿下定夺!”
宋筠心中一惊,面上仍不见波澜,思索片刻道:“关外驻兵可曾发出警示?”
传令者道:“警示无用,暂按兵不动,权听殿下调遣。”
“这样,召集诸驻军回城,将先前所修缮之守城工事预备,另寻几个腿脚灵便轻快的斥候,全城通报,命城中百姓随时做好弃城准备,往清河关中撤离。”宋筠部署道,“事态紧急,速去!”
传令者应声出帐。
怎会如此?
北境多日没有动作,近来又出了内乱,北都之内人心惶惶,按理说不大可能另腾出空来犯,更何况北境七族明面上听从北境王调遣,实则各自为政,各族分掌兵权,除非北境各族诸侯同时决议南下进犯,否则何来这许多人马?
宋筠在帐内来回踱步,横竖想不明白,这北境王究竟发了什么疯,忽而举重兵向漠关进犯。
“殿下,这手谕您可看过了?”宋竹君瞥见案面手谕,想着宋筠似乎还未看过,便出言提醒道。
“唉!眼下我哪还看得进去这些?你看吧,读给我听就好。”宋筠长叹一声。
宋竹君应罢,展卷视之,口中念道:“宋筠抗敌有功,现册封宋筠为安亲王,即刻前往受命,交虎符与新帅,漠关所遗留大小事务,均由新帅王洛英……”
“荒唐!”宋筠拍案而起,一把夺过手谕,一目十行大略扫视一遍,“嗐!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个时候……王洛英那个草包,他也会打仗?简直岂有此理!”
“殿下息怒,事发突然,蔺王……皇上他拟此诏书时,应该也没想到今日这般情况。”宋竹君的话虽不大中听,但并没有说错。
“罢了,王洛英几时到?”
“按手谕所拟日期来算,大约就在这几日。”宋竹君道。
“所以我现在依然有权力调动兵马。”宋筠忽然明白过来钦差提前将手谕交予自己的用意,旋即唤来左右,将战事一一部署妥当。
“竹君。”宋筠从军帐走出,唤来立侍帐外的宋竹君。
“殿下,竹君在。”
“告诉江晚山,让他尽快离开漠城,不要在营中逗留。”宋筠将手置在宋竹君头顶,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此番敌众我寡,我未必能活着回来,若宫中无有你的位置,你就跟着江晚山,他不会亏待你。”
“殿下切勿妄言,殿下你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宋竹君仰视宋筠,眼瞳盈盈,眼底似有屈指难数的言语,却只留在了眼底,没能说出几句。
“但愿吧。”宋筠释然一笑,仰头望向天空,他看见星星点点的白,像极了试图拨燃油灯时倏忽腾起的白焰。
落雪了。
——
李清幽不顾何斫反对,打开囚车将他解救了出来,带他回到客栈。
替何斫止了血、洗净了身上血渍污浊,又找了一身干净衣服给他换上,李清幽才安心睡下。
何斫不敢睡着,生怕一合眼再睁开,眼前就是李清幽的尸体。就这么一直捱到白天,待李清幽醒来他才敢躺下。
“李清幽……”何斫躺在床榻上,捉住李清幽的衣袖,几乎是用央求一般的语气说道,“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师兄,你说。”李清幽隐隐觉察到何斫的想法,可他看何斫这副模样,也无法狠下心拒绝。
“我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我自己再清楚不过,若是真的……真的变成那样,失去神智,你要亲手将我了结。”何斫紧握着李清幽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师兄……”
“对了,若有机会,你能去到天山,假如、假如明妱姑娘还在的话,代我对她说一句……说句对不起……”
那句“对不起”之后似乎还有话未说完,何斫却兀自松开了李清幽的手,睡着了。
算了,待他醒来再问吧。
李清幽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经熟睡的何斫。
师兄,如今你我一样,都是怪物了。
李清幽自嘲地笑笑,洗漱停当,挂剑出了房门,行至洛水房门前轻叩,却无有回应。
洛水一向醒得早,即便昨夜饮过许多酒,也不该到现在还没起。
他并不怪罪洛水,他曾答应洛水,一定与魔宫斗到底,即便如今知晓自己就曾是魔宫的杀手,他也未曾改变自己的想法。
李清幽感觉似乎有些异样。
他推门而入,果然,门并没有上锁,里面也没有人——不止是没有人,连一切有人来过的痕迹都没有了。
被褥叠得齐整放在床头,惟帐悬起,妆镜前堆积的盛装着各类药品的瓷瓶也不见,那挎药箱也不在原来的地方,像是随洛水的消失一并消失了。
走了吗。
也好,早已萌生退意的话,不如索性就此退出,不入江湖,不与江湖恩怨纠缠,便也不会失去、不用步步为营、不至满盘皆输。
“你说,我是不是该放弃复仇,回到九华去,和穆霄平平淡淡地厮守一生?”
他想起洛水的话。
现下她也许已做出选择,也许正在回九华的路上,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吧。
突然,一个官兵模样打扮的人闯进客栈中,敲了敲手中铜锣:“都注意了!今日辰时,关外北境蛮夷来犯,希望各位都能做好防范,该收拾收拾、该走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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