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拆得二十余招,夜无风笑着说:“这场比试,胜败终究是会分的,且看谁先饿死,再打得七八天,相信便有分晓了。”
众人觉得他这番话虽是夸张,但如此打法,只怕几个小时之内,也的确难有结果。
夜无风心想:“这龚老儿倘若老起脸皮,如此胡缠下去,他是立于不败之地,说什么也不会输的。可是阿丰只须有一丝半分疏忽,那便糟了,久战下去,可于咱们不利。须得以言语激他一激。”便说:“古兄弟,今日咱们来到少林寺中,当真是大开眼界。”
古深说:“不错。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尽集于此……”夜无风说:“其中一位,更加了不起。”古深问:“是哪一位?”夜无风说:“此人练就了一项神功,令人叹为观止。”古深问:“请问是什么神功?”夜无风说:“此人练的是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古深说:“属下只听过金钟罩、铁布衫,却没听过金脸罩、铁面皮。”夜无风说:“人家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是周身刀枪不入,此人的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却只练硬一张脸皮。”古深问:“这金脸罩、铁面皮神功,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夜无风说:“这功夫说来非同小可,乃东华派掌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玉面君子龚政伟龚先生所创。”古深说:“素闻玉面君子龚先生气功盖世,剑术神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这金脸罩、铁面皮神功,将一张脸皮练得刀枪不入,不知有何用途?”夜无风说:“这用处可说之不尽。我们不是东华派门下弟子,其中诀窍,难以了然。”古深说:“龚先生创下这路神功,从此名扬江湖,永垂不朽的了。”夜无风说:“这个自然。咱们以后遇上东华派的人物,对他们这路铁面皮神功,可得千万小心在意。”古深说:“是,属下牢记在心。练得脸皮老,谁也没法搞!”
他二人一搭一档,便如说相声一般,尽量地讥刺龚政伟。晋培安听得嘻笑不绝,大为幸灾乐祸。焦美媛一张粉脸胀得通红。
龚政伟却似一句话也没听进耳中。他提剑刺出,金泽丰向左闪避,龚政伟侧身向右,长剑斜挥,突然回头,剑锋猛地倒刺,正是东华剑法中一计妙招,叫作“浪子回头”。金泽丰举剑挡格,龚政伟剑势从半空中飞舞而下,却是一招“苍松迎客”。金泽丰挥剑挡开。
龚政伟刷刷两剑,金泽丰一怔,急退两步,不由得满脸通红,叫了声:“师父!”龚政伟哼的一声,又一剑刺过去,金泽丰再退一步。
旁观众人见金泽丰神情忸怩,狼狈万状,都大惑不解,均想:“他师父这三剑平平无奇,有什么了不起?何以竟使金泽丰难以抵挡?”
众人自均不知,龚政伟所使的这三剑,乃是金泽丰和龚乐媛二人练剑时私下所创的“方圆剑法”。当时金泽丰一片痴心,只盼日后能和学妹共缔鸳盟,龚乐媛对他也是极好。二人心中都有个孩子气的念头,心想龚政伟夫妇所传的武功,其余同门都会,这一套“方圆剑法”,天下却只他二人会使,因此使到这套剑法时,内心都有丝丝甜意。
不料龚政伟竟在此时将这三招剑法使了出来,金泽丰登时手足无措,既觉羞惭,又感伤心,心想:“学妹对我早已情断义绝,你却使出这套剑法来,叫我触景生情,心神大乱。你要杀我,便杀好了。”只觉活在世上了无意趣,不如一死了之,反而爽快。
龚政伟长剑跟着刺到,这一招却是“弄玉吹箫”。金泽丰熟知此招,迷迷糊糊中顺手挡架。龚政伟跟着使出下一式“萧史乘龙”。这两式相辅相成,姿势曼妙,尤其“萧史乘龙”这一式,长剑矫夭飞舞,直如神龙破空一般,却又潇洒蕴藉,颇有仙气。
相传春秋之时,秦穆公有女,小字弄玉,最爱吹箫。有一青年男子萧史,乘龙而至,奏箫之技精妙入神,前来教弄玉吹箫。秦穆公便将爱女许配他为妻。“乘龙快婿”这典故便由此而来。后来夫妻双双仙去。这些传说,金泽丰和龚乐媛不知听了多少遍,萧史和弄玉这故事中的绸缪之意,逍遥之乐,也不知曾多少次缭绕在他二人心底。
此刻眼见龚政伟使出这招“萧史乘龙”,金泽丰心下乱成一片,随手挡架,只想:“师父为什么要使这一招?他要激得我神智错乱,以便乘机杀我么?”
只见龚政伟使完这一招后,又使一招“浪子回头”一招“苍松迎客”,三招“方圆剑法”,跟着又是一招“弄玉吹箫”,一招“萧史乘龙”。高手比武,即令拼到千余招以上,招式也不会重复,这一招既能为对方所化解,再使也必无用,反令敌方熟知了自己的招式之后,乘隙而攻。龚政伟却将这几招第二次重使,旁观众人均大惑不解。
金泽丰见龚政伟第二次“萧史乘龙”使罢,又使出三招“方圆剑法”时,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恍然:“原来师父是以剑法点醒我。只须我弃邪归正,浪子回头,便可重归东华门下。”
玉皇顶上有数株古松,枝叶向下伸展,有如张臂欢迎上山的游客一般,称为“迎客松”。这招“苍松迎客”,便是从这几株古松的形状上变化而出。他想:“师父是说,我若重归东华门墙,不但师父师母与众同门欢迎,连山上的松树也会欢迎我了。”蓦地里心头大震:“师父是说,不但我可重入东华门户,他还可将乐媛学妹配我为妻。师父使那数招‘方圆剑法’,明明白白地说出了此意,只是我糊涂不懂,他才又使‘弄玉吹箫’、‘萧史乘龙’这两招。”
重归东华和娶龚乐媛为妻,那是他心中两个最大的愿望,突然之间,师父当着天下高手之前,将这两件事向他允诺了,虽非明言,但在这数招剑法之中,已说得明白无比。金泽丰素知师父最重承诺,说过的话绝无反悔,他既答允自己重列门墙,又将女儿许配自己为妻,自是言出如山,一定会做到的事。霎时之间,喜悦之情充塞胸臆。
他自知龚乐媛和熊熙淳情爱正浓,对自己不但已无爱心,且大有恨意。但男女婚配,全凭父母之命,做儿女的不得自主,千百年来皆是如此。龚政伟既允将女儿许配于他,龚乐媛决计无可反抗。金泽丰心想:“我得重回东华门下,已然谢天谢地,更得与乐媛学妹为偶,那实是喜从天降了。乐媛学妹初时定然不乐,但我处处顺从于她,日子久了,定会感于我的至诚,慢慢地回心转意。”龚乐媛向他大发娇嗔,他终于哄得她转嗔为喜,过往已不知有几十百次,而他深知学妹性情,有把握必能办到。
他心下大喜,脸上自也笑逐颜开。龚政伟又是一招“浪子回头”,一招“苍松迎客”,两招连绵而至。剑招渐急,若不可耐。金泽丰猛地省悟:“师父叫我浪子回头,当然不是口说无凭,是要我立刻弃剑认输,这才将我重行收归门下。我得重返东华,再和乐媛学妹成婚,人生又复何求?但清秋、夜前辈、古大哥却又如何?这场比试一输,他们三人便得留在少室山上,说不定尚有杀身之祸。我贪图一己欢乐,却负人一至于斯,那还算是人么?”言念及此,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眼中瞧出来也模模糊糊,只见龚政伟长剑横过,在他自己口边掠过,跟着剑锋便推过来,正是一招“弄玉吹箫”。
金泽丰心中又是一动:“清秋甘心为我而死,我竟可舍之不顾,天下负心薄幸之人,还有更比得上我金泽丰吗?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负了清秋对我的情义。”突然脑中一晕,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一柄长剑落在地下。
旁观众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金泽丰身子晃了晃,睁开眼来,只见龚政伟正向后跃开,满脸怒容,右腕上鲜血涔涔而下,再看自己长剑时,剑尖上鲜血点点滴滴地掉下来。他大吃一惊,才知适才心神混乱之际,随手挡架攻来的剑招,不知如何,竟使出了特色剑法中的剑法,刺中了龚政伟的右腕。他立即抛去长剑,跪倒在地,说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
龚政伟一腿飞出,正中他胸膛。这一腿力道好不凌厉,金泽丰登时身子飞起,身在半空之时,便只觉眼前一团漆黑,直挺挺地摔下来,耳中隐约听得砰的一声,身子落地,却已不觉疼痛,就此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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