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小孩儿在花园的凉亭里坐了会儿,小江昭没有主动提出要下来,他便紧紧抱着对方。
吃完第一个冰淇淋后,江昭把咬着甜筒边,忽然看到了什么,小手一指,脆声声道:“妈妈!”
符沉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一个中年妇女正面色焦急地四下寻找着。
他的心蓦地一沉,明白这是江昭的母亲找上门来了。
他心下有些懊恼,江昭还小,一定是趁家长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他竟然没有想到这点。
想来,他的母亲一定很焦急。
符沉松手,把怀里的小朋友放到地上。
看见了自己妈妈的小孩儿很高兴,一溜烟往前跑,跑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软着声音道谢。
“谢谢你的冰淇淋,我走啦。”
话罢,符沉眼睁睁看着他迎着阳光向前奔跑,道路两旁成片的小雏菊在风中抖动,一片雪白的花瓣坠落,擦着他雪白的面颊落到地面上。
江昭被他的妈妈带走了。
符沉看了眼时间,他也该回病房了。
临走前,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片雪白的花瓣,捻在指腹间。
……真可爱。
因着这次偶然,符沉整天的心情都是愉悦的。
这种愉悦一直维持到当天晚上,他听见了江母喃喃念出的名字。
“我的小昭,命怎么这么苦啊……”
符沉心弦一紧,目光落到江母手里捏着的手机上。
那上头有一张偷拍到的照片。
他头一次做了逾越的举动,不动声色朝前走了一步,低头去看微暗的屏幕。
……是他。
符沉心一沉。
那个孩子竟真的是他的弟弟。
回忆起白天在医院里看见的小孩儿,符沉的心像坠入了无尽深渊中一般,恍惚有些喘不过来气。
为什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被父母丢弃时,符沉没有埋怨。
被养父母当成工具,符沉同样没有不甘。
这是他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什么叫天公不作美,也是他第一天开始怨天尤人。
那样明亮的一双眼睛,哭时宛如一对琉璃,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他哭?
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他受伤?
符沉想不明白,他分明只见过江昭一面,为什么因为江昭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绝不允许江昭被夺走生命。
同样怀着这个念头的还有江母,她在哭过后,又重新站了起来,发疯一般让人网罗着拯救的方法。
直到一天,一份竹简被送到了江家庄园。
一起来的还有个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他说这份竹简是他的爷爷意外得到的。这东西太过宝贵,一直有人想找到,而原本他也是不想拿出来的。
谁让江家能开出的价格太让人心动了呢。
这个年轻人收了江家一大笔钱,同时答应为他们引荐一位能够做到这件事的蛊女。
蛊女求的同样是钱财。
听说那蛊女是叛族而逃的,她叛族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四字——利欲熏心。
江父不太相信,然而走到绝望点的江母顾不得这么多,连私人飞机都来不及预约航道,当天便买了机票飞到蛊女所在地。
符沉也跟着一起来了,他想为江昭做些什么。
江母啜泣着握住蛊女的手时,他便站在角落里听,在听到炼制人蛊必须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时,他眼前浮出了江昭的脸。
分明只见过一面,他却像是认识了对方很久一般。
符沉垂眸,再掀起眼皮时,他从角落里踏了出来。
他说:
——“我来做那个人选,你把我炼成人蛊吧。”
那位漂亮的蛊女朝他这边看了下,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含满笑意,“行,我看你倒是很合适。”
“炼这蛊呢,其实需要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不过是要一颗纯粹的心罢了。”
符沉的这个举动让江父很是意外,问了他两遍是否考虑清楚了。
他两次都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江父问他为什么愿意。
他说:“那天在医院,我见过小昭了。我想,如果是为了他,我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江母冰冷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漠然道:“你最好别失败,小昭等不起。”
符沉心想,他不会失败的。
从今天起,他将成为江昭的心脏容器,替他养着这颗心。
而他甘之如饴。
.
符沉再次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弟弟时,是在一个午后。
他向公司请了一整天的假,在庄园里等着江昭和江母回来。
管家跟他说,车子已经到大门时,他才不急不缓地起身,站到了门廊下。
江家的几方花园中栽种的全是雪白的玫瑰,一丛又一丛雪白的玫瑰在阳光下冒头,被灿烂的日光染上了淡淡的金边,这副场景无疑是美的。
符沉的目光落在了大片的白玫瑰上。
直到铁门前驶进一辆车,车子在门前停稳,从大门到这儿有一段鹅卵石小路,不容许车辆通过。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青年。
那是他名义上的弟弟——江昭。
这个弟弟似乎不太喜欢他,面色冷漠又木然,径直略过他往前走去。
十几年来,符沉第一次怀疑他当初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他从这个江昭身上找不到一丝值得他坚持的感觉。
……像个生硬的玩偶一般。
当天晚上,符沉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小时候的江昭,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江昭亲自将一朵完整的小雏菊交到了他手中,甜滋滋地叫他哥哥。
次日醒来时,符沉揉着额头,几乎要以为多年前那一面是他杜撰出来的了。
他的这个想法持续了近一周后才被彻底否决。
易舷安死了。
是意外。
……却又是人为。
易舷安头七的后一天,符沉上楼去叫江昭起床,房内却没人,他正要离开时,忽地听见了浴室里传来的声音。
符沉敲响了那道磨砂的玻璃门。
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他用钥匙开了门,看见了里头红着眼圈、像只白毛兔子一般的江昭。
这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幕。
面前漂亮的青年无措地拽住了衣角,羞得裸露在外的肌肤悉数泛起了淡淡的绯色。
符沉没忍住,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他想,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呀。
只要江昭能够好好站在他面前,那就是值得的。
第二天上班时,符沉的目光下意识往江昭房间的窗外看了眼,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看到青年的,他的余光不经意一瞥,反而在花园中发现了意外之喜。
漫天的风拂过雪白的玫瑰,卷起一波又一波花浪,像海浪尖端打出的细碎水星一般。
花丛中,青年微微低头,俯身去够一朵雪白的玫瑰。他伸出的手指尖泛着淡淡的绯色,低垂的眉眼昳丽惊艳,却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静谧,像水,又像月辉。
青年忽然笑了。
犹如日光一般,温暖明亮,明知会灼伤眼球,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符沉前所未有地心动了。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只是在无意间对上青年视线时,心跳如擂鼓。
一声响过一声。
江昭弯着眼睛问他:“哥哥去上班吗?”
符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那你慢些走,路上小心。”
符沉听见了助理轻轻吸气的声音,透过后视镜,他发现助理脸红了。
他心里忽地生出了些不舒服,与此同时,一个全然陌生的想法在他心头升腾起来,像是想将青年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见,又像是想挖出其他人的眼珠子。
符沉闭了闭眼,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蜷成一团。
他不该想这些,青年不会喜欢的。
他要做些让青年喜欢的事。
车子发动时,符沉的视线又忍不住透过车窗去寻。
他寻了个空。
青年早已不在,徒留雪白的玫瑰在风中摇曳。
符沉盯着雪白的玫瑰望了良久,而后才开口。
“……走吧。”
满园雪白的玫瑰起伏摇曳,虽栽了满园,却无人欣赏。
车子驶离后不久,青年抱着一个小花盆和一把小铲子从客厅内走了出来。
他挑了一支雪白娇艳的玫瑰,珍而重之地移植进花盆里。
这盆栽最终被放在了窗边。
——阳光最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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