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孟晚孟校尉言出必行,贺思慕和沉英早上起来吃了一顿饭,大夫过来看过他们无碍之后,他们便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太守府。据说此乃军机重地,闲人勿入。
沉英拉着贺思慕的衣角,惴惴不安道:“小小姐,我们以后还有饭吃吗?”
这孩子三句不离饭,看来以前是真饿狠了。
贺思慕摸摸他的脑袋,笑道:“自然有饭吃,而且比你之前吃得好多啦。”
她牵着沉英的手,先去找他爹爹的尸体。那小将军下令在城中收敛尸体,搬到几处荒废的大宅院中,请各个人家去认领尸身,三日之内不认领的便一起安葬了。
贺思慕见那宅院里尸体一具挨着一具,多得让人眼花,便暗暗使了道符咒,跟着那咒术指引径直找到了沉英他爹的尸体。
沉英一见他爹的尸体便又哭了,他抹着眼泪说:“爹爹受了这么多伤,我都认不出来这是爹爹了……姐姐你怎么远远的,一眼就看到了……”
“我是大人嘛,大人视力比你好。”贺思慕面不改色道。
沉英趴在他爹身上哭了一阵,笨拙但是认真地把他爹的衣服收拾好,拿湿布把他爹的脸和四肢擦干净。中间他发现了尸体脖子上的咬痕,瘪了瘪嘴,又大哭起来:“我来晚了,爹爹的尸体都给野兽咬坏了!”
野兽贺思慕站在旁边,心想这小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她摸摸沉英的头,和善道:“哭完就把你爹拉走埋了吧。”
他们跟看守的官兵登记了,便将沉英他爹的尸体拉出去,在城后坟地上挖了个坑埋了。城后的坟地处歪歪斜斜长着些不大精神的树,荒草丛生。然而此时这里颇为热闹,许多百姓都在此埋葬亲人,哭泣声此起彼伏,因为死去的人太多,地方竟有些不够用。
贺思慕寻了块木头板子,坐在沉英他爹前的小土堆前帮沉英写墓碑。
沉英大字不识一个,只能说出他爹的名字音读是什么,贺思慕就凭着音给沉英凑字。
待贺思慕手里的木板插在土堆之上时,仿佛盖棺定论,沉英感觉到他爹真的再也没法揭开这木板重新回到他面前了,情绪完全低落下去,话也不说了,只是一边落泪一边往坟上撒纸钱。
“你哭他干什么?该是他哭你才对,他已经了却此生再世为人了,而你这小家伙还要在这边关乱世,孑然一身地活下去。怎么看都是你比较惨。”贺思慕感叹。
这啰嗦的小孩没了言语,只是抹眼泪。
贺思慕叹息一声蹲在他旁边,随手拿起一叠纸钱撒向天空。
从她手里撒向空中的纸钱仿佛着了魔似的,转转悠悠在空中飘了一会儿,苍白纤薄的纸片在阳光下闪了闪,突然呼啦啦变成了无数白色的蝴蝶,扇着翅膀上下纷飞。
沉英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一下就看傻了,不远处埋葬亲友的百姓们也啧啧称奇。
贺思慕怂恿他:“你也撒一把。”
沉英有些迟疑地拿起一把纸钱,往空中一撒,那些纸钱飞到半空之中,便也突然化作蝴蝶呼啦啦地飞起来,如同雪花飘舞。
沉英吓了一跳,腾的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这是……”
“看什么看,这不过是戏法罢了。”贺思慕哈哈大笑起来。
沉英愣了愣,惊喜道:“原来小小姐姐是变戏法的呀!”
“也算是罢。”
贺思慕打了个响指,那些蝴蝶便乘着北风翩翩而去,沉英长大了嘴巴转过头看向蝴蝶远去的方向,贺思慕也偏过头望去。
便看见蝴蝶飞去的尽头,阳光斜照间站着个身姿挺拔如苍松的少年。
他戴着帷帽,帽下黑纱过肩,身着银灰色的箭袖圆领袍,袖口与正心皆绣有墨色的日月星云,头发以银质发冠束得整齐,帷帽外垂下两道浅白色发带。
——这是贺思慕眼里的景象,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他穿的究竟是什么颜色的衣服,说不定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可在她眼里只有黑、深灰、浅灰、白。
恶鬼的世界便长这个样子,没有颜色这一说。
蝴蝶自少年的头侧翩翩飞走,他微微侧身躲避,发带划出一道潇洒的弧度。
少年看向贺思慕,爽朗地笑着道:“好神奇的戏法。”
贺思慕站起身来,目光在他腰间的破妄剑上停留一瞬,然后移到帷帽黑纱下,他隐约的脸庞上。
她正想着如何再接近这小将军,谁知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盈盈笑起来行礼拜谢,这身体原本就是个甜美可爱的姑娘,笑起来时更是天真撩人。
“昨日将军大人的救命之恩,我们姐弟无以为报,在此拜谢。”
“我本是护卫大梁的将军,拯救百姓是天职,姑娘何须拜谢?”他竖着食指在唇边,道:“姑娘别喊我将军大人,惊动其他百姓就不好了。”
他戴着帷帽,未着官服未带随从,看起来并不想让人认出来。贺思慕眼珠转了转便说道:“您是微服私访来了?”
他并未否认,目光看向远处看管坟地的几个士兵。
因为死者众多,未免坟地不够引起争端,一些士兵被派驻此地维持秩序。原本规矩是先到者先得,有些人要好地块,便塞钱给士兵,将原来已经挖了坑的人准备下葬的人家赶走,葬自己的亲人。士兵倒也是熟练,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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