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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把酒黄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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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清晰可闻的水滴声,嘉语一惊抬头,竟看见佛眼中两行血泪。当时腿脚一软,几乎是瘫软在蒲团上。

“这就怕了,”有低低的笑声,在小小佛堂里回荡,“我还当你真天不怕地不怕。”

“周乐?”嘉语脱口就喊了出来。

守在外间的薄荷听到动静,忙问:“姑娘是在唤奴婢吗?”

“不是。”嘉语应道。

外间又静了下去。

周乐从佛像后头转出来,悄无声息落在了蒲团上。他原本装神弄鬼是想吓吓这个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白了面孔,竟然于心不忍,自己跳了出来——于心不忍,那简直是连他自己都诧异。

“你怎么在这里?”嘉语问。

“哎,你是真不怕我。”周乐忍不住挠挠头。照理来说,这些贵族千金看到外男,难道不该尖声惊叫,和掐着脖子的鸡一个反应嘛。这姑娘凭什么这么冷静,冷静得就好像……好像认识自己很久了。

嘉语再看了一眼佛像,心里竟然诡异得轻松起来。那也许是因为,他日追亡逐北,血流成河,未尝没有眼前这个人的份;她就是再努力,手上染的血,也不会有他那么多。

“不用看了,我弄的。”周乐明显毫无敬神之心。

嘉语:……

“你怎么还没走?”

“我倒是想走,”周乐唉声叹气,“宝光寺被你们一锅端了,就我和猴子跑了出来。我可是老老实实照你的吩咐保住了你家那个臭丫头,你呢……你就赤口白牙给了我几句话,你你你……你不亏心啊?”

嘉语瞧了他一会儿,认认真真地回答:“不亏心。”

周乐:……

嘉语瞧着他眉眼都耸拉下来,简直像只沮丧的哈巴狗。不由展颜一笑,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递过去:“这个够不够?”

周乐:……

她是欺负他没见识吗?

王府千金的贴身首饰,能没点记号?没准还有什么香什么香的,就等着他拿去卖,始平王早张好了网等他。

虽然他回头来始平王府找她,确实是为了拿到报酬——那是他该得的。

嘉语不紧不慢又添一句:“拿去融了,虽然不够重,不过这会儿,也只有这个了。”

周乐看住那支金灿灿的簪子。

他的眼光其实也看不出好坏,不过金子值钱他知道。这丫头是真的……打算把这玩意儿给他?周乐迟疑片刻,终于问出来:“你见过我?”

自然是见过。不是以前,是以后,很久很久以后。

嘉语恍惚地想,那时候父兄已经死了,萧阮走了。堂兄元昭叙打着为父亲报仇的旗号收拢父亲旧部,强攻洛阳,洛阳一夕陷落。元昭叙杀了皇帝,又被群起而攻之。他计划将她远嫁柔然和亲,换取柔然借兵。然后这个人来了,单枪匹马,闯营质问:“当初始平王有什么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待华阳公主?”

这句话可以质问天下大多数的人,满城公卿。

但就和华阳公主这个身份的获得,只与实力有关,和姚太后对她的观感完全没有关系一样,救她于水火,不是口舌之争能够达到的结果。

元昭叙将她交给周乐的条件是,周乐出兵,为他解围。

嘉语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周乐,他大步走进来,单膝跪在她面前,他说:“末将营救来迟,公主恕罪。”

抬起头来,是一张英武的脸。

那时候她哪里还有“恕罪”的资格,不过是从一个人手上,辗转到另外一个人手上,生死,去留,都由不得自己。

嘉语叹了口气,摇头:不,不会再落到那步田地了,哪怕是死!

皇帝从荷桥上下来:“儿臣见过母后。”没有一丝儿颤音,没有一丝儿不妥。这句话打破了烟花的结界,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随即响起,画舫内外伏倒一片。这样近的距离,嘉语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的笑容,就和平常一样,青涩,干净。但是瞬间让她生出毛骨悚然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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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如果他知道小玉儿已经死了。

如果他知道小玉儿已经被太后打死了——其实不必如果,以他的心机和手腕,他没有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还能全心全意地等着最后一朵莲花开完,他还能笑得这样平静,这样温柔,一如既往……如果他这时候暴跳、怒骂、拂袖而去,也许嘉语心里,还不至于这样恐惧。

嘉语一把抓住嘉言的手,嘉言痛得叫了起来:“阿姐!”

“阿言!”嘉语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她呼痛,“我要回家!”

“什么?”嘉言一脸“阿姐你疯了”的表情,“如今我和母亲都在宫里,父亲和哥哥也不在,家里没别人了,你回去做什么!”猛地记起还有宫姨娘,嘉言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你先别问,”嘉语急切地说,“我只问你,如果我要回家,你有没有法子?”

“什、什么时候?”嘉言也看出她眉目里的焦灼,不像是在玩笑。

“就眼下。”

“那不可能!”嘉言说,“你也不看看眼下什么时候了!你要回家,总得有个理由吧?总得和姨母说一声吧,就算你有理由,你瞧着姨母眼下这样子,有咱们说话的机会吗?更何况你连理由都没有!”

“就说我急病——”

“难道回家就好了?还是说外头的大夫,能比御医强?”嘉言道,“我就不说你回家没人照顾了。”

嘉语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时沮丧:“真没办法吗?”

嘉言瞧她这样子,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家?你要回家做什么——是因为落水的缘故吗?”

“自然不是。”嘉语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有一万句话,却半个字也出不了口。只叹了口气,“阿言我问你,太后杖毙了小玉儿,不怕陛下生气么?”

她不知道回府能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困在宫里,就什么都做不了。她必须离开,这里太危险。皇帝的笑容和举止,给了她这样的紧迫感和焦灼感。那就仿佛是一只在生死边缘辗转太多次的小兽,能够轻易判断出风雨将至的气息——那并不容易,那是前世她后半生全部的收获。

“这事儿啊,”嘉言笑了,其实她也一直有感觉,自她从宝光寺归来,她阿姐像是变了很多,心事比以前更重,像是一颗心戳了十七八个孔,每个孔都装了没完没了的事,当然嘉言和她并不那么友爱,所以这时候口气里难免幸灾乐祸,“阿姐你怕了?”

嘉语竟点头道:“是,我怕。”

嘉言越发好笑: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她面前占上风呢。忍不住沾沾自喜:“姨母怎么会怕皇帝哥哥呢,阿姐你真是想太多啦!”

那也许是真的。就算皇帝因为小玉儿的死怨恨太后,他能做什么?他能怨怼太后?他如今才十四岁,权力在太后手里,就算太后要废掉他,他也只能受着。是的,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更温顺和听话。

但是小玉儿的死……等等!嘉语眼前猛地跳出“清河王”三个字。如果皇帝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有做,那么清河王怎么死的?

嘉言瞧着她又不说话了,百无聊赖地问:“阿姐不出去赏花吗?”

嘉语知她爱热闹,定然是呆不住了,便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吧——帮我把锦葵叫进来。”

嘉言也不与她客气,应了一声就出去,不多时候锦葵进来,又哭又笑:“三娘子!”

嘉语这时候想起她当时哭喊,有种隔世的遥远感和庆幸感——不管怎么说,她还活着,她又安然度过一劫,不是吗。

她笑着说:“你过来。”

锦葵走到她跟前。

嘉语问她:“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落水的?”

锦葵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扑通跪下:“娘子恕罪!”

“恕罪?”嘉语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什么罪,要我恕?”

锦葵言辞恳切:“奴婢明知道三娘子喝醉了,还放任三娘子一个人,以至于出事……如果奴婢一直在三娘子跟前,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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