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在车上得知阿念是去见徐宁后,当下脸色微变,江氏喃喃,“这么些年了,没管过没养过,难不成,阿念还要认他不成?”当然,这年头,没养过没管过,倘是亲爹,该认也是要认的。不过,这是读书人的想法。江氏是淳朴的家庭妇女,江氏的想法就是,阿念现下功成名就都做官了,要是去认亲爹,这也忒便宜姓徐的了。
何子衿轻声道,“不是认,就是去见一见。像舅妈说的,没生过没养过的,阿念都做官了,他想认个现成的,这不是做梦吗?”
江氏心下好过了些,道,“这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见的,哎,虽生得人模人样,却是不做人事。”还总结一句,“比起你舅舅来,可是差远了。”
何子衿点头,道,“长水村还有比我舅更出挑的?”
“那自然是没有的。”江氏很自豪的说了这么一句,虽徐宁的功名考在自己丈夫前头,江氏也不认为徐宁就比丈夫更出色,江氏与何子衿道,“这人哪,得先看人品,人品不行,百事皆休。尤其咱们女人嫁人,更是如此,一辈子的大事。倘那男人是忘恩负义的,他有天大本领,你也难享他的福。哎,阿念这孩子,幸而自己争气。”又与何子衿说了一番,“万不能叫阿念认那人,你现下日子过得多顺畅,同娘家里人在一处,愿意怎么着怎么着。倘真要认了,立刻多出公婆小叔子小姑了一干人来,都是要叫你伺候的。在自己娘家,还是姑娘一样的过日子,要去了婆家,这样的日子你再难想。”
何子衿再三保证,“舅妈放心吧,阿念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让阿念认的。”
江氏点头。
何子衿其实想同江氏打听一下阿念生母的事儿,但想到她舅当年倾慕过阿念生母,算来,她舅妈与阿念生母还是情敌哩。故而,就没问。
阿念离开客院后,下山时方问老鬼,“可是死心了?”
老鬼幽幽一叹,“死了。”
阿念很发心肠的安慰他,“他虽是个贱人,咱们好在没活成贱人,这也是人生的成功呢。”
老鬼又是一叹,然后,老鬼叹了一路,直把阿念烦的够呛。
江氏何子衿直接回了沈家,沈老太太知道江氏掷一好签后,也为她高兴,再三道,“你从此就宽心吧,阿仁一向妥当,且又不是没出过门的,想来就如禅师所说的,好事多磨,路上兴许是什么事给耽搁了。”
江氏在西山寺许了愿烧了香掷了好签,焦躁的心情已是平复,与婆婆道,“子衿也投得一好签哪。”
沈老太太笑问,“投了个什么签?”
江氏笑道,“掷了个石榴签,给禅师看了,禅师说,得此签的人,必是子孙绵绵,后福不尽的。”
沈老太太听了愈发欢喜,点头道,“这签好,这签好。”新婚小夫妻,得此签,再吉利不过。
待何子衿回自己家,何老娘沈氏都等着听她这签呢,何子衿便说了,何老娘放下一颗心,道,“我看你也不是个没福的。”
三姑娘笑道,“姑祖母只管放心,妹妹不论从舅家看,还是自姑家看,还是从婶子这里看,必是多子的。”
何老娘道,“她要有你这么争气就好啦。”
何子衿道,“这儿女也得讲天缘的,您甭看我现下还没有,待有就是快的,以后兴许生儿子生的,见儿子就心烦哩。”
何老娘将嘴一撇,“我就盼着哩。你这儿子没见影儿不说,不是连个丫头都没生出来么。”
何子衿气地,“我要是个玻璃心,早给你伤死了。”
“屁哩!丫头片子懂个啥,人心都是肉长滴,哪里有玻璃做的?”何老娘深觉好笑,还自己笑了起来。
何子衿也是哭笑不得。
沈氏打圆场道,“禅师都这么说了,咱们也就不急了。”
何老娘补一句,“还是得抓紧。”
“知道啦知道啦。”何子衿不耐烦道,也不知是个什么毛病,没成亲时急着叫她成亲,生怕阿念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今成亲了,隔三差五的催她生孩子……何子衿算着,阿念今年也才十六,待明年十七上,俩人再圆房比较好。那时她也就十九了。
想到阿念,何子衿又担心他见了生父心情不好什么的,起身道,“我去厨下看看,给我们阿念烧几个好菜。”
我们阿念什么的……何老娘听得唇角直抽抽,心说,这也忒腻歪啦。
沈氏则是双目含笑,只要孩子们情分好,还怕生不出孩子么。
阿念中午就回来了,何老娘见了他颇是吃惊,道,“不是在衙门当差么?怎么就回来了?”
阿念笑道,“在衙门突然想子衿姐姐了,回来看看。”
何老娘直叹气,道,“这可有什么好看的,成天就在一处。哎,你们这刚成亲的年轻人就是这般,一时一刻都离不开。”说阿念,“当差可是正经大事,以后可别这么着了。叫上官知道你不当差回家看媳妇,得说你哩。”
阿念应了,问,“子衿姐姐呢?”
何老娘嘴巴往门外一撇,道,“给她家阿念做午饭去了。”
阿念一笑,也去了厨下。
何老娘啧啧两声,与沈氏道,“你说咱家丫头片子,这亏得是住娘家,小两口腻腻歪歪的,咱们只有为他们高兴的。这要是在婆家,不知怎么叫人看不上呢。”
沈氏笑,“可见咱们丫头有福气。”
三姑娘想想也好笑,道,“其实这才好呢,夫妻情分好,日子才能过得好。我听说姑祖母当年,与姑祖父也是咱们县有名的恩爱夫妻呢。”
何老娘老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咳两声道,“恩爱啥,那短命鬼,无福哩。要是活到现下,天天得乐醒。”
三姑娘很会哄何老娘,笑问,“我听说,姑祖父可会烧菜了?”
“会!怎么不会?咱丫头片子这爱捣鼓吃的劲儿,就是像那短命鬼,我常说,那短命鬼要是活着,跟咱丫头肯定处得来。”何老娘这就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家早死的老头子了,什么,性子好,人品好,会办事儿,体贴人……基本上,在何老娘眼里,简直是没人比自家老头子更好了。
听何老娘滔滔不绝的说起丈夫来,三姑娘沈氏均是面儿上含笑,一脸认真的听了,还时不时的说几句“这样啊!”“唉哟喂!”“哦!”这样的感叹词,然后,引着何老娘愈发兴起,及至午饭时,何老娘简直神采飞扬,就是那啥,吹嘘老头子时间过长,嗓子有点儿干,一口气连喝两碗鱼汤。
待用过午饭,阿念何子衿小夫妻就回自己院了,阿念与子衿姐姐说了与徐宁见面的事,阿念道,“这就是个死不悔改的人,没什么值得见的。老鬼也是,这样人有何可见的?”
子衿姐姐慢调斯理与他分析道,“老鬼岂能与你比呢?上辈子,老鬼或是生活的不太好呢。人要是日子过得还不错,反倒不会想到那些旧事。他过得不好,自然会想,我亲生的父母是个什么样儿?自然也想着去看看什么的。今这一去,也好,了了老鬼一桩心事。”
阿念道,“委实不是个值得一见的人。”
看阿念只是对徐宁更添厌恶,并没有别个感情,何子衿就放心了。
阿念问子衿姐姐,“子衿姐姐你投那签,给我看看。”吃饭时就听说子衿姐姐投一石榴签,阿念早想看的。
子衿姐姐把签拿出来给阿念看,阿念接了,细致的瞧了一回,念了念那两句石榴诗,笑道,“果然是极好的签。”
阿念道,“待再找到我娘,咱们就能,那啥了!”成亲这么久,阿念还是个小处男,故而,说到夫妻之事,还是有些羞涩滴。
子衿姐姐安慰他道,“这也不急,你今年才十六,人都说,男子年过十六,才好,那啥的。”因阿念这么个羞涩样儿,子衿姐姐也不好太大方了。
阿念很快振奋精神,与子衿姐姐道,“待咱们第一个孩子,小名儿就叫石榴。”
子衿姐姐险给呛着,说,“这不大好吧,你难道忘了,冯姑丈的母亲,就是给石榴子呛死的。因冯老太太这死法儿稀奇,祖母这些年都是只肯喝石榴汁的。”
阿念不由笑起来,“那就叫桂圆。”也是信寓意吉祥的果品。
子衿姐姐这次是很同意的,笑道,“好,就叫桂圆。”
俩人房都没圆呢,先把孩子小名儿取出来了,说来也够奇葩的。阿念又问江氏投了什么签,听说也是个好签,道,“哎,义母是关心则乱,一大家子出门,又是跟着镖局一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出事的。这下也能放心了。”
何子衿道,“现下看着是安心了,就盼着阿仁哥早些到,舅妈这心才能放下。”
夫妻俩一个下午就在自己院里没出去。
何老娘在自己屋里寻思着,阿念这莫不是急儿子,半道不当差,跑回家生儿子了。然后,心下感慨,也就是丫头片子住娘家啊,不然,哪个婆家能容得下这样的小狐狸精哟~
沈氏是晚上知道阿念去见徐宁的事儿的,阿念与岳父说了,何恭早给媳妇训练的,啥事都与媳妇说的。于是,何恭知道也就等于沈氏知道了。沈氏的想法与江氏一致,就是担心阿念一时想不开要认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为父,沈氏大是不乐,道,“这算怎么回事?倘知他要认那边儿,我是不能把咱子衿嫁给他的。”
“你想多啦,阿念岂是这样软弱的人?”何恭道,“约摸就是去见一面,孩子自小没见过亲爹,知道亲爹就在帝都城,要说不想去见见,也是假话。认什么认?阿念现下正经翰林,功名考出来了,官儿也得了,如何这会儿去认爹?”
沈氏道,“既是不想认,这样的人,去见他做甚!”
“这是人的天性。”何恭道,“你让闺女多体贴着女婿些,女婿心里怕是不大好过的。”
沈氏道,“哪里用我说,阿念中午回来,俩人下午就在自己房里没出来。”想到闺女中午还特意去给女婿烧菜,沈氏多精明的人哪,就想到了,道,“这丫头说不定早知道呢,阿念有事素不瞒她的。”
何恭笑,“我有事不也不瞒你么。闺女这都是你教的好啊。”
沈氏一笑,又板了脸道,“可恨这丫头也不与我说一声。”想想,还是相公可靠啊!
何恭一向心宽,笑道,“成亲的小夫妻了,哪里还什么事都跟爹娘说的。”
“爹娘又不是外人!”沈氏道。
“你看,你这样儿,以后定是个厉害婆婆。”何恭直笑。
沈氏给丈夫逗乐,又道,“儿女都没用,娶了嫁了的,就跟别人一条心了。”说着,很有些醋意地,“以前咱们闺女,什么事都同我说的。”
何恭一乐,“儿女以后都要成家的,成了家,就过自己小日子去了。有我啥事都跟你说还不够?”
沈氏抿嘴一笑,“勉勉强强吧。”
烛光下,沈氏细致的脸上颇有些妍态,何恭不由心下意动,老夫老妻的恩爱了一回。
第二日,沈氏也没忘私下问问闺女阿念的事,知道阿念是绝不会认那边儿的,沈氏此方放下心来,又叫女儿多关心女婿。
眼瞅八月十五将至,何家又开始了中秋节的各项准备中,中秋节前,何子衿与胡文还去了趟唐家送节礼。自从与唐太太合伙开铺子,节下什么的,何子衿都会过去。难得小唐太太还有空见一见何子衿,去岁冬,老唐尚书升了内阁首辅,唐家原就是显赫人家,自此更是宾客盈门。中秋前,更是忙的了不得。小唐太太收了何子衿送的东西,与何子衿说了几句话,给她两匣据说是宫里制的月饼。看小唐太太实在忙的很,何子衿未多呆,很有眼力的告辞了。
小唐太太笑,“估计你家里也是不得闲,待过了节,你只管过来,咱们说说话。”
何子衿笑应了,“我家还有我娘,您这里,老夫人上了年岁,样样儿就得您拿主意。过节虽忙,您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说几句客套话,何子衿便告辞了。
待把这两匣宫里月饼拿回去,可叫何老娘稀罕了一回,何老娘摩挲着这月饼匣子,道,“这东西不能外头放着,来,锁我柜子里吧。”就要叫余嬷嬷锁起来。
何子衿道,“正好两匣子,给我外祖母一匣子,也叫他们尝个味儿。”
何老娘有些不舍,但当着儿媳妇的面儿,这点心又是丫头片子得来的,也便允了。何老娘道,“放在给亲家年礼里,一道送过去,也显着体面。”何老娘瞧着那鹅黄笺子封着的红木匣子,道,“这自来走礼,数目都要成双的才好。这一匣子不大好,不若分成两包吧。”她老人家瞧上这宫里出来的匣子了,打算空出来,以后好用来自己放点心使。
沈氏笑道,“咱们又不是外处,咱家也只得了一匣子,与我娘一说,她也不在意这个的。”
何子衿也说,“这东西要不是有这么个鹅黄笺子封口,哪里知道是宫里出来的呢?就因有这包装,才金贵哩。”
何老娘只好嘎巴嘎巴嘴儿,不提匣子的事了。
中秋节那日,何洛还带着子衿姐姐去参加了同僚的亲事,当然,同去的还有何恭与沈氏,何老娘其实也挺想去,但她辈份太高,再者,自家给的礼不厚,她便没去。沈氏何子衿母女坐着租来的马车,何恭阿念翁婿骑驴,何子衿自车窗见到阿念跟自己爹一人一头毛驴就想笑,沈氏道,“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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