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长夜转世到清明大陆一处名叫清河村的乡村人家。爹娘都是地道的农民,给孩子起的名也很有意思,东叔闲。
太阳还没冒头,东家屋后的鸡就叫开了。咕咕咕、咯咯咯,一群鸡你追我赶地从柴垛后钻了出来,扑棱着翅膀,扬起些许干草与鸡毛。
土墙茅草屋内,东叔闲咕哝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翻个身,正把腿搭到他爹肚皮上。那旧棉被掀起一角,露出他光溜溜的开裆裤屁股,冻得他一个激灵:“哎呀冷死咯!”
“叔闲你个臭崽子!”他娘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鸡都叫了,还不起去放猪?”
东叔闲撇撇嘴,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跳下炕,胡乱套上布鞋,咣当一下把屋门推开,冷风灌进屋来,把土灶火苗吹得“哔哔啪啪”响。
村子叫柳溪村,靠着青牛山的边角,一条小溪蜿蜒而下,绕村三圈,灌溉百亩稻田。家家户户种田放猪,也有人打柴、磨豆腐、赶集卖油,日子过得清贫却不苦。
东叔闲最调皮,七岁时就把村东头李家大白鹅拐进自家灶房里“问剑”,等被人逮住时,鹅都被他练得走路外八字了。
“他不对劲。”李大娘气得叉腰,“你们看看别家小崽是怎么玩的?他玩的是剑哎!还是能从水缸里挑水上来都不洒的剑!”
“叔闲练剑是模仿我家灶台挂的牛尾刷子罢了。”东父嘿嘿笑,打着哈哈把儿子从李家院子拖出来,“小孩儿顽皮点,没啥。”
可他心里知道,自家这儿子,自打三岁开始,会梦游,睡着了都能站在鸡窝顶上做“封印诀”,还整天瞎念什么“太一玄道,魂归无常”。看得人心头发紧。
“这娃……”他娘常夜里抹眼泪,“怕不是哪家仙人托生罢?”
可东叔闲自己,全不当回事。
他只记得有一回,大雪纷飞,他踩在厚雪上,忽然抬头望见天上有道光,那光裂开了整个夜幕,像把宇宙从中间劈成两半。
光中,一座城浮现,千万苍白的眼睛从虚空望下来,其中一个带着温柔、悲悯、又悲凉的声音说:“你要忘了他们,忘了战火与封印,忘了愚者与荣耀……重新做个‘人’吧。”
从那以后,他就天天做梦——梦里他是个白衣青年,脚踏星辰,手中长剑破万族。而现实中,他得拿竹竿去赶猪。
村里有条清溪,每逢中午最热的时候,孩子们就跑去戏水。东叔闲当然在其中最风光。他能一脚跳过溪石顶上的三只青蛙还能不湿鞋尖,能在水中倒立,用脚夹着鹅卵石做“流星锤”。
“叔闲会法术!”村西头的小满惊呼。
“不,是他轻功好!”狗蛋两眼放光。
“啥轻功,他是跳得高罢了。”李老汉笑呵呵抽着烟,目光却微微一凝:“这娃不简单。”
有一回,村里来了个赶山的猎户,说是青牛山深处出了邪气,山神像歪嘴了,牛都不敢上山吃草。村长一拍板,要挑人去拜山,送上鸡酒糯米团子。
东叔闲头一个举手:“我去!我最喜欢去山里打架咯!”
“你一个小崽子去凑啥热闹!”他娘急得把擀面杖都抄起来。
可最后还是拗不过他。
那天,他背着个旧布包,包里放着他用竹子和破锅铁片自制的“封魔剑”,上山去了。
三天三夜没回来,正当全村人急得要上山找人时,他却从山上下来了,脸黑得像从灶底钻出来一样,手里提着一只脑袋歪成九十度的野山雕。
“山神像正回来了,我还帮它擦了擦脸。”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雕咬它了,我打了雕。”
大家目瞪口呆,村长半晌才道:“这孩子将来,要不是个祸害,怕就是条龙了……”
到了十岁那年,东叔闲开始不喜欢打鹅斗狗了。
他爱坐在稻田边看风吹稻浪,爱在黄昏时对着落日舞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他身后渐渐有些孩子跟着学了。
狗蛋蹲在田埂上,学他踢腿;小满捡根树枝,跟着他画符。
“你们这样不对。”他皱皱眉,“天罡起手,要心念在天,而气藏于腹。这样才能一剑斩妖不伤风。”
“啥?”小满一脸懵。
“我也不晓得,”他眨眨眼,露出孩童的天真笑意,“但我觉得这句话……以前有个白发爷爷教我。”
“哪来的白发爷爷?”
“梦里的。”
转眼,东叔闲年方九岁了......
九岁正是孩子最顽皮最不怕打的年纪。东叔闲头上扎着一撮鸡毛似的碎发,穿着开了线的布衫,手里拎着根被磨得溜光的短棍,在村东头带着一群小毛孩排兵布阵。那地盘原来是村里晒麦子的场子,被这帮娃一脚一脚踩得乱七八糟。他却不管,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叫喊:“张小宝你带一队人埋伏在南面!李二黑你从正面冲阵!急急如律令!”
几个娃儿挤眉弄眼,手脚乱舞,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演哪一出兵法。地上还用石头摆了个“阵图”,画得歪歪扭扭,几条泥巴沟象征河流,几块破瓦片假装“龙脉石”,煞有介事。
这时,一道霞光在半空里悄然流转。仙人踏云而至,一袭白衣不沾尘土,头戴莲花冠,背负宝剑,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却一眼望穿凡尘千年。他从天而降,轻轻落在村东头那棵老槐树下。
这位仙人正是来自彩霞山的真传弟子温如归,道号“青和子”。这日奉师命下山访世间有灵根之童,走过三州九寨,皆未得满意弟子,脚一踏进这青禾村,忽觉灵气浮动,神识一扫,便看到东叔闲正“指点江山”。
“有趣,有趣。”他负手而立,轻轻笑出声来。
小娃们先是没注意,直到东叔闲猛地一回头,看到树下站了个“穿戏服”的怪人,还以为是附近镇上哪个戏班子里跑出来的。东叔闲咬着狗尾巴草走过去,上下打量,呲着牙:“你也是来投奔我军的?”
温如归一怔,随即大笑,躬身作了一礼:“不才温如归,彩霞山弟子。今日游历至此,见小友身怀异彩,特来请教。”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东叔闲眉头皱成了一团,显然没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
温如归笑得更开心了,从袖中变出一只灵鹤,雪白一片,蹦蹦跳跳绕着东叔闲打转。
小娃们“哇”地一声全围上来,看得眼都直了。东叔闲也忍不住摸了摸那灵鹤的头,咂咂嘴:“你这鸡是咋教出来的?”
“此鹤名唤‘如雪’,自灵蛋中生,已通人性。”温如归含笑说道。
“哟,还挺傲气!”东叔闲啧啧称奇,忽然脑袋一歪,凑上前去低声道:“喂,你是不是仙人?会不会那啥,法术?”
温如归正色点头。
东叔闲眼睛瞬间一亮,声音拔高八度:“那你教我变个会飞的狗呗!不对,教我练剑,练那种一剑劈山的!”
“哦?为何要学剑?”温如归问。
东叔闲想了想,扯着嗓子道:“我想以后有谁欺负我娘,我就一剑劈了他的茅厕!”
“哈哈哈!”温如归笑得前仰后合,连袖袍都晃得起风。
这就是他要找的根骨不凡,心念纯真,不拘礼法却守得住善意的孩子。
“若你愿意,今日起便随我修行,如何?”温如归向他伸出手。
东叔闲仰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忽然大叫一声:“我去问我爹娘!”
他撒腿就跑,带起一地尘土。温如归望着他的背影,唇角含笑,自语道:“果然是命数未尽的星魂……东皇长夜。”
东叔闲爹娘住在村西头最破的那排屋里,听说有人要收东叔闲去做“仙人徒弟”,老太太先是惊得直拍胸口:“不行不行,这娃还小,还没会织篓子捉鱼呢!”
老头子拄着烟杆咂咂嘴,说:“当仙人多好啊,能飞天那种哇?”
最后还是东叔闲自己鼓着嘴跑回来:“我想去!你们别管我了,咱村的猪圈我都扫烦了!”
老两口哭笑不得。最终还是老头子递给他一个用老棉花缝的布包,说:“去吧,学成了回来修条路,修口井!”
就这样,东叔闲跟着温如归,头也不回地走在通往彩霞山的路上。
走着走着,他回头看看村子,小狗汪汪叫着追到村口,半空里还有村头小妞妞的喊声:“东叔闲——你回来给我剥蚕豆哇!”
东叔闲听后没说话,突然想到什么,站在飞剑之上,衣衫猎猎作响,小小的身影虽瘦,但脊背挺得笔直,像个英气勃发的小将军。他回头望着村子,嘴角一咧,忽然朝下方用尽全力大声吼道:“妞妞——!”
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下,妞妞正抱着一只小花猫,站在人群后头张望着。她头上扎着两个圆乎乎的小揪揪,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裙子,脸蛋儿圆嘟嘟的,像村头桃树上刚结的小果子。
听见东叔闲的喊声,她吓了一跳,花猫“喵”地一声跳下她怀里,蹿进了草丛。
“妞妞!”东叔闲又大声喊了一遍,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不懂事的嚣张和认真,“你等我学成归来,你给我当媳妇好不好?”
话音一落,村口顿时安静了三秒。
然后是一片哄堂大笑。
张大婶笑得肚子疼:“哎呀,我的个乖乖,这小子……脸皮比村西头那口石磨都厚!”
李三叔拄着锄头乐呵呵:“这娃说风就是雨,明儿该不会要娶彩霞山那位仙女师姐吧?”
可东叔闲却一点也不害羞,他就那么站在飞剑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妞妞,等着她的回答。
妞妞脸一下子就红了,红得像刚剥开的山楂果,羞得都不敢抬头看他。她两只小手搅在一起,指尖捏着衣角,扭扭捏捏地站在槐树底下,轻轻点了点头。
“好哇……”她小声说,声音像风吹过豆花,软软糯糯的。
“啥?”东叔闲没听清,手搭在额头上,“你大点声说嘛!”
妞妞鼓起勇气,小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我说好——你回来娶我就是啦!!”
人群“哎哟哎哟”地起了哄,笑声里还夹着几个小孩怪声怪气地模仿:“媳妇哎——东叔闲的媳妇哎——”
东叔闲哈哈大笑,朝村子用力挥手:“我记住啦!等我回来,就来迎亲!”
“你可不能赖账!”妞妞也鼓起勇气回喊了一句,声音清脆得像黄鹂叫。
“东叔闲不赖账!”他咧嘴笑着,眼神坚定得像要劈开天上的云,“我将来要骑着会飞的剑,带你上天摘星星,看银河倒映,摘月亮给你当耳环!”
“呸——”妞妞嘴里虽然呸着,眼睛却笑成了月牙。
仙人温如归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眼中带着一点点不可言说的温柔与怜惜。他低声笑道:“人间烟火,确实最暖。”
飞剑悠悠而起,村口渐渐远去,小道弯弯,桃花点点。
东叔闲站在飞剑上,回头望了许久,直到村子的影子被风卷进了天边的薄云里,他才轻声念了一句:“妞妞……等我。”
这一去,便是云海千山,剑落四方;这一别,便是岁月如歌,万界征战。
可少年心底,那一点悄悄藏起来的喜欢,便是在日后万千杀伐、九重天上,也不曾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到目的地了。
东叔闲一脚踏上彩霞山的青石台阶,头顶薄雾缭绕,晨曦斜照,整座山都笼在一层朦胧柔光中,宛若仙境。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尽是草木清香与山泉湿意,心里却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
走在他前面的,是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也才七八岁,一个个精神抖擞,却又不敢出声。虽是孩子,但都懂得今日不同寻常。今天是“入山选徒”的大日子,一旦被挑中,便是仙门弟子,命运也将自此不同。
东叔闲身穿村里给他赶制的新布衣,洗得发白,但他依然挺着小胸膛,眼睛像小猫似地滴溜乱转,左瞧右瞧,好奇得不得了。
路边,一队青缎衣人正缓步而下,他们每人腰间悬佩不同法器,有的拎着刻有朱纹的木剑,有的负手背着幽光乍现的长刀,还有几个看似空手而行,实则腰间鼓鼓囊囊,有灵光从布袋中不时闪烁。
“那是‘御灵袋’!”走在一旁的瘦猴子小孩低声嘀咕,“我爹说,那是专门装灵兽的宝物!”
“灵兽?”东叔闲来了兴趣,眼睛瞪得溜圆。
“可不咋的!”瘦猴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听说厉害的师兄能一袋装下九头火鸦,打起架来,一挥手就哗啦啦飞出一片!”
东叔闲听得嘴都合不拢,一边走一边往人身上瞄,哪怕被那位青衣师兄淡淡扫了一眼,他也不怕,反而咽了咽口水,眼睛几乎贴上了。
一路走过,有人御风而行,从天而降,衣袂飘飘,步履轻盈,身后拖着长长的灵光;也有人坐在一头三尾小狐狸背上,从林间穿梭而出,狐狸双目如宝石,尾巴上的火焰摇曳生姿。
再看那些“仙人”,无一不是精神饱满、气宇轩昂,说话时音清如钟,走路时步稳如山,他们或言笑晏晏,或目光深沉,仿佛早已将天地人心洞察于胸。
东叔闲看的目瞪口呆,小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心中只剩两个字:“厉害。”
石阶愈走愈高,身后的山林被雾气渐渐遮住,前方现出一处幽深古老的大殿。殿前有一方古井,井口边刻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问道由心。”
大殿正门高达三丈,朱漆厚重,两扇门敞开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祖师牌位,香火缭绕,灵光闪烁,有七八位面容各异、身穿云袍的长者正坐在一侧,似乎在默默打量着每一位上山的孩子。
而祖师堂的左右两旁,站着几名少年男女,衣着洁净素雅,神情冷峻,正是彩霞山的内门弟子,个个气息深不可测,远胜先前那些青衣外门。
此时已有一小半孩子进入殿中,气氛悄然紧张起来。
东叔闲小脸绷得紧紧的,生怕自己出丑。他从小不怕狗、不怕蛇、不怕李家那只踢人屁股的大白鹅,可偏偏到了这大殿门前,腿就有些发软了。
“胆小鬼。”瘦猴子小声嗤笑一句,却也是手心冒汗,背都直不起来了。
“我才不怕呢!”东叔闲嘴硬,牙一咬,跨出一步走入祖师堂。
这一脚仿佛踏进了另一个世界,殿中香气袭人,钟鸣阵阵,四壁浮雕上刻着神兽与修士搏斗的图景,栩栩如生,隐有灵气流转。
七八位老祖宗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不怒自威。
东叔闲只觉一阵灼热从心头冒起,像有火苗在灵魂深处晃动。他不自觉地抬头,与其中一位白眉老者对视了一眼,突然觉得脑子一炸,眼前浮现出一座座天宫幻影,亿万星辰从他眼前掠过,似是命运的长河在耳边呼啸。
那一刻,他隐隐听见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你,来自远古星坠之地,执星火,续人道,逆命数。”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脚步一晃,整个人站立不稳。
但下一瞬,又一个声音,轻柔地落在他心底,是他娘的声音:“小闲儿啊,记得走正道,莫怕苦,咱不比别的,只比这骨气儿硬不硬。”
他眉头一皱,双腿一夹,咬牙站直,挺胸抬头,朝着祖师堂深深作揖。
“孩儿东叔闲,来自清河村,特来问道拜师!”
这一刻,祖师堂里,香火忽地一震,烛火跃起三丈!
七位长者之中,最中间的一人缓缓点头,唇角似有微笑。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真正的考验在明天呢。
天,很快就黑了,东叔闲这些孩子被安排在门内偏房处休息。
夜风吹过彩霞山的一角,一座较矮的山峰上,几间土房静静立于山顶,灰瓦黛墙,屋前是一片乱石铺成的小院,屋后则是密密麻麻的竹林,微风过处,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轻声细语。
屋内铺着一排简易草席,每个新来的小孩都有一席之地。东叔闲这会儿已歪在床上睡得正香,一只胳膊搭在肚皮上,一只脚蹬出了被窝,嘴角还咧着笑,梦中正“英姿勃发”。
只见梦里,他一袭金丝锦衣,手持寒芒四射的金剑,背后披着烈焰红袍,发丝飞舞如战旗招展,眉宇间写满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英气。
“秀才儿,滚出来受死!”他一脚踢开秀才家的大门。
那秀才的儿子原本在村里颇有几分威风,是乡里老学究的独子,平日里总嘲笑东叔闲是个野小子。可如今梦中的东叔闲早已不是村中那个光着屁股满村跑的小子,而是金剑震世的侠客,踏风而来,一剑挑飞书袋,再一拳打得秀才儿子满地找牙。
“妞妞是我的!你再敢抢,下一回我用剑劈你!”东叔闲一手拎人,一手搂着妞妞,站在村口的枣树下,那叫一个神采飞扬,身后云彩都成了背景。
妞妞红着脸,小声道:“东叔闲你好厉害……”
东叔闲一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结果笑到一半,突然被谁一脚踢醒了。
“喂!快起来啦!太阳要晒屁股了!”瘦猴子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咧嘴大笑,“你刚刚在梦里喊妞妞的名字了哦——”
“啥?!”东叔闲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脸红成了熟透的番薯,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我才没有……呃……咳咳……”
众人起得早,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洗脸的、打水的、蹦哒的、互相拌嘴的,乱作一团。没多久,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内门弟子缓步而来,腰间挂着一块刻有“玄七”二字的玉牌,目光如炬,神情沉稳。
他环视一圈,朗声道:“今日,是你们第一场考验,炼骨崖选拔。”
众人闻言,纷纷停下动作,齐刷刷看向他。
“大家听好了——”那弟子声音如钟鸣般洪亮,“从这间山房后方的竹林小道出发,前方分三段:第一段是竹林,脚底泥滑根密,看你们的灵敏与反应;第二段是岩壁,考的是你们的耐力和抓附力;最后一段,是炼骨崖本体,那里有风、有雾、有阵法,看的是意志和胆气。”
“正午前能爬上崖顶者,入玄七门外门;中途败下者若有上佳表现,亦可为记名弟子;若一事无成——”
他顿了顿,眼神锋利如刀,“便打包回乡,下山走人。”
说完这话,弟子转身一挥袖,一道灵光破空而出,落在山道尽头,竹林自动分开,露出一条小路,幽深曲折,一直延伸向密林深处。
东叔闲眼睛一亮,小心肝也砰砰直跳:“这不就是我梦里劈人练剑的节奏吗?”
瘦猴子拍了拍他肩膀:“走着!村里来的就不能输!”
一群孩子兴奋地吆喝着,冲入竹林。阳光斜洒在竹叶上,影子斑驳地洒在小路上,泥地湿滑、荆棘横生,不时有青蛇从路旁滑过,也有野兔受惊跳出,吓得几个胆小鬼尖叫连连。
东叔闲却灵活如狸,几个起落间就穿过第一段竹林,眼见岩壁在前,他猛然加速,一手攀住石缝,脚下借力,轻巧地跃起。
“我可是梦里单手提剑斩秀才儿的人,区区岩壁也敢阻我?”
他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炼骨崖,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
而山顶之上,几位长老正在云中俯瞰,目光扫过那群正在奋力攀登的少年少女。
“那个叫东叔闲的,有点意思。”一位白眉老者捋着胡须轻笑,“根骨尚可,意志很硬。”
“他的气运有些古怪……”另一位长老低声道,“像是从界外来的残火,沉于泥潭,却隐有燃星之兆。”
“先看他能不能上崖再说。”第三人淡淡开口。
竹林非常宽广,50余名孩童,一冲进竹林就立即散了开来。
这片竹林看起来不怎样,但是走时间长了就觉得辛苦了,腿走着走着越来越重,渐渐的东叔闲必须用一只手稍微拉着竹子的茎杆向前移动,好少费些力气。
东叔闲继续爬着那块巨大的山石,双手紧握麻绳,脚下稳稳地踩在陡峭的岩壁上。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汗水如雨般从额头滴下,顺着他被灰尘覆盖的脸颊滑落,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
竹林的阴影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现在他正处于一个几乎光秃的山崖上,周围的景象极为壮丽——山风呼啸,夹杂着清脆的竹叶沙沙声。然而,东叔闲此时并不领略这大自然的美丽,他只关心怎么不掉下去,怎么把这块顽固的麻绳再拉一米上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攀爬,眼睛紧盯着崖顶,那十几条麻绳像是老成持重的老爷爷,慵懒地从崖顶垂下,仿佛在笑话东叔闲的不自量力。
“唉,真是个傻小子,居然敢和这崖壁硬拼。”东叔闲心里自嘲,脸上的笑容都渐渐变得僵硬,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选择:来这里学什么剑术,不如回去玩玩泥巴,至少不累。
眼看着距离顶端越来越近,东叔闲突然一回头,正好看到瘦长的师兄,那个一直默默跟着自己不发一言的家伙,居然在崖下悠闲地站着。天啊!这人到底是什么神仙?东叔闲浑身开始冒汗,但他的内心依旧十分激动。
“嘿!师兄,你这是站着等我?”东叔闲艰难地用力喊了一句。
然而瘦长师兄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依旧静静地望着前方,简直像一根立在石缝里的竹子,完美得不可思议。东叔闲被这一幕看得愣住了,他忍不住暗自揣测:“师兄是石头做的吗?还是竹子做的?总之比我强,怪不得都能在这里站着不动。”
不过,这种事情想多了也没用。东叔闲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继续爬着。他忽然灵机一动,决定用一种从未尝试过的方式,突破自己的极限。如果硬拼不行,那就使点儿“阴招”!
“圣人口含天宪,搬山大圣助我登顶!”他大声喊了出来,声音在崖壁上回荡,甚至听得周围的几个孩子一脸懵逼。
结果——
奇迹般的,山崖突然有了反应!一阵不明的震动让东叔闲差点摔下去,他连忙稳住身形。可接下来........
嗖——
东叔闲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吸住了似的,整个身子猛地一拔,直接脱离了麻绳,腾空而起,像是一颗断了线的风筝,飞速地冲向山崖顶端。
“啊——!我没死!?我没死!”东叔闲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简直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到达山顶的瞬间,他没有一丝缓冲,直接像个炮弹一样,被狠狠地弹到了考核终点的草坪上。
“轰!”
整个身体狠狠砸在地面,砸得一阵灰尘飞起,东叔闲直愣愣地躺在地上,四肢和脑袋完全没力气,像一根散架的稻草。
“呃……”他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安静。身旁站着的考官们和其他正在攀爬的孩子们都傻眼了,目光呆滞,甚至连瘦长的师兄的表情也凝固了。
“呃……”东叔闲扭头望了望自己坐的地方——竟然已经到达终点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挣扎着坐起来,冲着那些惊呆的孩子们笑了笑:“哎,我说你们这崖壁也不过如此,谁都能上去嘛!”
周围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孩子羞愧得低下了头:“这、这也太牛了吧!”
“是啊,明明我也爬了半天,结果他一喊,哗——就飞上去了……”另一个孩子伸长了脖子,忍不住感慨。
瘦长的师兄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语气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只是冷冷地说道:“你是运气好。”
“运气?”东叔闲嘴角一抽,“你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我请了搬山大圣,专门为我加持的!”
瘦长的师兄听了这话,微微蹙眉:“搬山大圣?你以为这里是民间传说吗?”
东叔闲嘿嘿一笑,自己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反正爬着爬着就到达了终点。算了,这种事儿也不用想太多,反正先过了这关再说。
正当东叔闲得意洋洋地跟几个刚认识的小伙伴显摆他那“飞天遁地”的绝技,一会儿模仿腾空那一下“唰——我就飞上去了!”,一会儿又拍拍胸口说“我当时脑袋一热,就知道自己肯定能成!”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上了,那神气劲儿,活像个刚从狐窝里偷完鸡的小老虎。
几个小娃子围着他团团转,东叔闲说一句,他们就“哇”一声,还不忘补一句:“东叔闲你以后肯定是个大人物!”
“哼哼,那当然。”他叉着腰,把脑袋昂得高高的,眼睛都快翻上天了,仿佛下一秒就能踩着祥云回村娶妞妞去了。
这时,一道如古钟般深沉、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考核已定,通过者五人,其余四十五人,将于今日午后送回原籍,打赏十两银子,聊作盘缠。”
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威,瞬间让山顶原本嘈杂的气氛安静下来,仿佛整座山都屏住了呼吸。
东叔闲一愣,原本正准备继续描述他在崖顶“翩然落地”那一刻如何风姿卓然,结果这一下给噎住了。他转头一看,只见说话之人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披灰青长袍,腰间挂着一枚铜质令牌,刻着“戒”字,其背后还隐隐站着几名青衣弟子。
那老者身形瘦削、面容严峻,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也让人忍不住挺直了脊梁。
“戒、戒律司的长老!”一旁的孩子低声惊呼,声音里满是敬畏与紧张。
“这位老先生,看着好吓人啊……”东叔闲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感觉自己背上都被盯出了汗。
“本次玄七门入门考核,共计五十一人参与,最终定取五人,名单如下——”
戒律长老手中出现一张青竹卷轴,随手一展,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遍四周:“柳秋生,甄文卓,穆小鱼,高雁鸣……东叔闲。”
当“东叔闲”三个字念出来的时候,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东叔闲?就是那个喊了句什么圣人搬山大圣就飞上去的那个?”
“啊?真的假的?这也行?”
“是他,是他,那个一脸‘你们都弱爆了’表情的那个小子!”
“靠运气都能混进玄七门,这小子怕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吧……”
东叔闲听到自己名字那一刻,一脸茫然地愣了好半秒,然后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跳了起来。
“我进啦!哈哈哈哈我东叔闲成仙啦!!!”他仰天长啸,像个疯了一样在原地原地蹦跶。
几个被淘汰的孩子站在一旁,又羡慕又气愤,其中一个小胖子嘟囔着:“明明我比他爬得还快,就差那一点点……呜呜……”
“你看看人家喊的是什么‘搬山大圣’,你喊的是‘祖奶奶保佑’,人家有神明后台!”另一个娃子半是调侃半是懊悔。
而东叔闲此刻完全沉浸在自我欣赏中,他用袖子狠狠擦了把汗,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拍着自己胸口:“我早就说了嘛,我要是不能成仙,这天都要塌了!”
戒律长老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笑非笑,仿佛在说“你是进来了,但你要是敢胡来,老夫就让你飞得更远点。”
不过东叔闲完全没注意这些,他已经自顾自地在几个同样通过的孩子中间来回串场:“柳兄,以后我罩你!”、“甄兄,有空教我你那轻功哈!”、“小鱼妹子你功夫真好,我们以后一起练啊!”
穆小鱼翻了个白眼,手中折扇一挥:“离我远点,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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