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杰不由得握紧了拄着拐杖的双手,似乎自己也在替这小虫子努力。
新生的蝉继续蠕动着,努力的向外探出他的头。像是突然爆发了全部的力量,终于,在又一次的抽搐抖动中,他成功地把头伸出了壳儿外。
看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被看的蝉却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累到无法挣扎。它半天一动不动,宛如一张静止的画面。
过了许久,似乎调集好了周身仅存的力量。缓慢中蝉又动了,开始努力的向后仰着他的头,角度越来越大,胸腹部开始上翻,慢慢的,露出了腹部一对嫩黄色的小爪子。背后有一对粘成一团的小翅膀,也像没有掖好的被角一样,不经意似的掉了出来,有点湿漉漉的感觉,又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在风中缓缓的伸展开来。透出边缘淡淡的黄绿色,像初生的草芽般颜色清新可爱。
蝉继续努力向后仰着它的头,仿佛想靠自己身体的重量从壳中脱身而出。它真的暂时得逞了,又一对,两对爪子从壳里露出来,六只小爪子在空中乱抓了一阵,好像要抓住什么依靠一样,结果什么也没有抓到,又规规矩矩的蜷缩在了身前。
不过蝉没有放弃挣扎,依旧拼命的把头向后仰过来,慢慢的拗成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角度,最后只余小小的腹部还留在壳里,形成了一个倒挂金钟的姿势,看上去仿佛浅浅的、斜插在壳里的木雕。随时都有可能跌落。
田文杰看的全神贯注,禁不住,屏住了呼吸,他感觉这小东西似乎随时都可能从壳里坠落下来,于是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接。
只是那新蝉似乎凝聚了全身剩余的力量,把它用到了腹部,拼尽全力之下,居然神奇地将整个身体翻了上来。六只新生的嫩黄的小爪子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壳,牢牢的固定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用力把自己的腹部从壳里抽出来。同时两只皱巴巴的翅膀也飞快的伸展开来,田文杰惊讶的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蝉用力往上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腹部都不由得一紧。
然后他惊奇的发现,蝉的翅膀以一个较之前极快的速度伸展开来。边缘从淡淡的黄绿色越变越深,透明的翼翅长度慢慢超过了身体。半透明的翅膀上白色的纹路越来越清晰。抽出来的腹部又细又长,此时也慢慢的缩了回去,整个蝉的样子越来越接近成熟。
夜色越来越浓,蝉的颜色也慢慢越变越深,想必不多久,它就会重新积聚好力,飞走了吧?
田文杰看完了这场蜕变,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的几乎迈不开步子了。
水瑶的注意力也从蝉的身上转向了田文杰,立刻发现了田文杰的不对劲,赶紧帮田文杰把两只拐对接在一起,拉伸开来,支成一把简易的座椅,让他坐下。
这两个人都好像被刚才的蝉的蜕变惊呆了,就那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等田文杰的双腿恢复了知觉,就各自回房了。
虽然水瑶还那么小,但田文杰从她刚才的全神贯注和现在一言不发的情绪中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情愫。那一刻,他觉得水瑶不是一个玩虫子的小女孩儿,他在刚才蝉的蜕变中感觉到了新生的力量,他莫名的相信水瑶也是如此。
这一夜,田文杰失眠了。躺在景家他早已熟悉的床铺上。田文杰把自己这短短的人生翻来覆去的咀嚼着。
他就是一个山野小子。因为父辈的疼爱与希望,才有幸踏上了读书这条路。知道家里供他读书不易,所以自己也倍加努力,从不敢有一丝松懈。书读的好,他自己也为自己骄傲。他想报答父母的恩情,想替田家光宗耀祖。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不仅断了他的腿,还几乎摧毁了他的信念。
幸亏有了景先生,把他从绝望的泥沼里救了出来。然而,每当想起今后的路,他还是一阵阵的迷茫。如果继续读书回书院,那免不了还要面对李琦那帮人。而且如果让李琦发现他完好无损的回到书院,相当于一切都又回到原点。
自己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自己无权无势,又拿什么来跟他们抗衡呢?会不会连累了家人?甚至连累好心的景先生一家。
想起李琦当初看见水瑶时,那惊艳却又恶心的目光。他就觉得不寒而栗。他不能,就算他这一生不科举,不报仇,也决不能把灾祸引到好心的景先生一家。
田文杰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小虫子。这只小虫子的出土,已经过了时令,可它依然不屈不挠的破壳而出。
也许它在土里度过的黑暗时光比其他的同类要长。如今拼尽一切,飞上枝头,最终获得的光明却最短。可它依然义无反顾的钻出了土壤,爬上了树,飞上了枝头。褪去了包裹限制住它的外壳,展开了翅膀,发出了属于自己的鸣叫。
田文杰的心仿佛浸入了一汪温水中。慢慢的,越来越放松,越熨帖。
朱砂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