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攥着发烫的手机蹲在防波堤上。凌晨四点十七分,最后一班渡轮早已驶离港口,远处货轮的汽笛声撕开浓雾,像把生锈的剪刀裁开灰蒙蒙的天际线。
后颈突然掠过一阵阴风。
";姑娘,这个点只有幽灵船肯载客了。";清泠的男声贴着耳畔响起,惊得我差点跳起来。转身就看见月白色衬衫的男人倚着生锈的铁锚,银框眼镜垂落的细链随海风轻晃,";要搭船么?终点站蓬莱岛。";
我后退半步踩到潮湿的贝壳,凌晨的海风裹挟着咸腥味灌进鼻腔。男人胸前的黄铜船钟泛着幽光,秒针逆时针旋转的瞬间,腕表表面的水渍突然凝结成冰晶。
";现在可是2023年。";我摸出手机确认日期,锁屏界面赫然显示着电量1%,";正规渡轮十点就停航了,你这艘...";话音戛然而止——男人脚下的海水正在倒流,浪花逆着重力攀上堤岸,在他皮鞋周围聚成晶莹的漩涡。
海关大楼的钟声恰在此刻撞响五下。男人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叶片在他掌心化作半透明的蝶,";三百年来每天都有二十三个错过末班船的人,你是第一千二百九十个愿意听我说完规则的人。";
他解开风衣纽扣,露出内衬绣满朱砂符咒的白衬衫,";登船后不要看舷窗外的倒影,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应答,最重要的是...";腕间檀木算盘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十三颗翡翠珠子迸溅出火星,";在天亮前吃完船上的桂花糕。";
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踏上甲板。锈迹斑斑的渡轮内部却纤尘不染,水晶吊灯在顶棚投下暖黄光晕,皮革座椅上散落着当日报纸。最诡异的是所有电子屏幕都蒙着层白翳,监控摄像头如同瞎了眼的独眼巨人。
";陆怀沙。";他在我对面坐下,从青瓷壶里斟出琥珀色的茶,";玄门观星阁第七代掌灯人,专门处理滞留阳间的亡灵。";茶汤表面浮动的月影突然扭曲成漩涡,";而你,苏棠,天生能看到';界碑';的人。";
船身猛地一震,我低头发现陶瓷杯底刻着密密麻麻的往生咒。舷窗外本该漆黑的海面泛起星星点点的渔火,那些光芒移动的轨迹竟组成了人的面孔。冷汗浸透后背时,广播突然炸响刺耳的电流声。
";1983年6月17日凌晨三点半,东方红号客轮...全体乘员...";带着杂音的女声反复诵读新闻简报,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腔漫开。陆怀沙忽然按住我颤抖的手腕,他指尖的温度冷得像是从冰柜取出的手术刀。
";看仪表盘。";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液晶屏显示的外部温度正以每分钟五度的速度下降,而雷达探测到的不明物体正在以违背物理定律的角度贴近船舷。某个瞬间,显示屏里的海浪幻化成无数苍白手臂,隔着钢化玻璃朝我们抓来。
第二声钟响时,船舱弥漫起腐坏的茉莉花香。空乘推着餐车经过,银质餐盘里码着暗红色的糕点。";桂花糕...";我盯着那抹妖异的红,喉咙发出不受控制的吞咽声。陆怀沙突然掐诀,船舱顶灯骤然熄灭,再亮起时餐车连同服务员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用尸油调的糖霜。";他擦燃火柴点燃壁灯,跃动的火光中,我看见自己手腕内侧浮现出青黑色纹路,";子时三刻前必须吃下去,否则...";
凄厉的尖笑截断话语。走廊尽头,穿红旗袍的女人背对我们梳头,铜镜里映出的却是森森白骨。她转身的刹那,整面玻璃幕墙轰然炸裂,狂风裹挟着咸涩的水雾灌入船舱。我下意识护住脸,再睁眼时陆怀沙正将一枚铜钱塞进我掌心。
";戌时出生的酉时卒,本该二十年前就溺死在镜湖。";他拂去袖口的水渍,那些水珠落地竟变成蠕动的蝌蚪文,";你祖父当年在蓬莱岛工程中私藏的镇魂钉,害得整个守陵村陪葬。";
船体倾斜的瞬间,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铜钱上。玄铁打造的古币腾空而起,化作流光击碎扑面而来的鬼手。陆怀沙翻开檀木算盘,翡翠珠碰撞迸发的金光中,整艘船的结构开始扭曲重组,甲板裂痕里渗出猩红的锈迹。
";抓住桅杆!";他拽着我跃向旋转的导航仪,失重感袭来的刹那,我看到海底升起巨大的青铜齿轮。那些锈蚀的齿槽里嵌满人类牙齿,最中央的凹槽恰好与我胸前的玉佩形状吻合。
当玉佩嵌入齿轮的瞬间,时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陆怀沙的白衬衫染满血迹,却仍从容地掏出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穿学生装的少女站在紫藤花架下微笑——那张脸竟与船舱电视里播放的失踪人口通告分毫不差。
";还剩最后十二分钟。";他将怀表按在我渗血的掌心,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停尸房的金属台面,";看到那些发光的符文了吗?跟着它们走,就能回到...";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整个世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陆怀沙被气浪撕碎的衣角,还有他回头时瞳孔里流转的鎏金符咒。不知过了多久,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我躺在急诊室的床上,手机显示着2023年6月18日清晨六点零三分。
护士说清洁工发现我时,我蜷缩在码头集装箱夹缝里,手里攥着块锈迹斑斑的青铜残片。而当我看向右手,那枚本该随陆怀沙消失的铜钱,此刻正在无名指上烙下淡青色的戒痕。
消毒棉球擦过掌心的瞬间,我猛地缩回手。那枚本该留在急诊室的青铜残片,此刻正在无影灯下泛着诡异青光。护士站传来推车滚动的声响,我盯着自己无名指上逐渐成型的铜钱戒痕,听见血管里奔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某种粘稠的金属质感。
";苏小姐?";护士疑惑地看着僵在原地的女孩,";你的ct报告...";
话音未落,整栋住院楼突然剧烈震颤。输液架上的葡萄糖液袋接连爆裂,淡黄色液体在空中凝结成眼睛的形状。我踉跄着扶住墙壁,掌心触及的瓷砖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镇魂符,那些朱砂咒文正如活物般蠕动。
";别碰任何反光物体!";熟悉的清冽嗓音在身后炸响。陆怀沙扯着染血的唐装撞开病房门,他左臂伤口滴落的不是鲜血,而是泛着金粉的沙粒。当看清我手指上的印记,他瞳孔骤缩成两道竖线:";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守钥人。";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突然扭曲变形。原本绿色的逃生图案化作张牙舞爪的恶鬼,电子屏滋啦滋啦地闪动着民国二十三年的日历。我认出这是陆怀沙在渡轮上展示过的";阴时显影";,冷汗顺着脊椎滑落时,整条走廊的消防柜轰然炸开。
";退后!";陆怀沙甩出七枚铜钱结成北斗阵,钱币却在触碰到黑雾的瞬间熔成赤红铁水。他反手扯开唐装立领,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剑伤——那伤口边缘布满细密齿痕,分明是被青铜器物贯穿所致。
我下意识举起缠着绷带的手腕,戒痕突然灼烧般剧痛。空气里漂浮的尘埃瞬间聚合成无数微型青铜齿轮,在众人头顶组成直径三米的浑天仪。当仪盘中心的阴阳鱼开始逆向旋转,我听见遥远时空传来的铁链拖曳声。
";快走!去安全通道第三块地砖!";陆怀沙突然将我推向突然出现的阴影。他反手握住插在腹部的断剑,剑柄镶嵌的翡翠开始疯狂闪烁。我扒着墙砖缝隙窥视,看见他周身腾起三尺高的幽蓝火焰,那些火苗里游动着上百张痛苦的人脸。
安全通道的门把手结满冰霜。当我踹开变形的铁门,扑面而来的不是楼梯间特有的霉味,而是裹挟着松烟墨香的阴风。手机电筒照亮墙面,整面墙布满历代皇帝的印玺拓片,最中央凹陷处赫然嵌着与我手中一模一样的青铜残片。
";子时三刻,以血为引。";陌生的女声突然从通风管道传来。我转头看见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倒挂在管道上,她发髻间插着的玉簪与我胸前的玉佩纹样相同。女人涂着丹蔻的手指划过虚空,整层楼的应急灯突然全部亮起红灯。
陆怀沙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莫要中了她的心魄摄魂术!";话音未落,我的太阳穴突然剧痛,眼前浮现出诡异画面——民国二十三年的雨夜,穿学生装的少女跪在渡口,将染血的玉佩塞进青铜盒。盒盖上篆刻的";守陵";二字,正是陆怀沙在船上念叨过的词。
";苏棠!";陆怀沙的厉喝惊醒了我。再抬头时,墨绿旗袍女已经逼近到三米之内,她指尖缠绕的头发突然暴长,如毒蛇般缠住我的脖颈。窒息感袭来的刹那,腕间铜钱戒痕迸发青光,那些头发瞬间碳化成灰烬。
旗袍女踉跄后退撞上铁门,她发间的玉簪应声而断。我弯腰拾起碎片,发现断口处流淌着水银般的液体,";这是...陆大师的本命玉簪?";
";你果然继承了守陵人的血脉。";陆怀沙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他破损的唐装无风自动,露出后背狰狞的青铜烙印——那图案与墙上历代印玺完美契合,";三百年前我奉命追查守陵人叛徒,没想到转世轮回后,竟要亲手诛杀最后的继承者。";
安全通道开始崩塌。我握紧断簪纵身跃下,下坠时看见陆怀沙割破手掌在虚空画符。鲜血凝成的符咒化作金色锁链缠住我的腰肢,失重感骤然消失的瞬间,后脑重重磕在某个硬物上。
睁开眼时,满目都是青砖黛瓦。穿粗布短打的挑夫们扛着盐包从身边经过,街边招牌写着";永昌典当行";。我低头看着完好无损的双手,铜钱戒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虎口处的朱砂痣。
";姑娘要典当什么?";戴着瓜皮帽的掌柜从柜台后探出头。他身后的博古架上摆满稀奇古怪的物件:浸泡在绿液中的婴儿襁褓、生着铜锈的航海罗盘、还有半截刻满经文的船桅。
我正要开口,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穿月白长衫的男人扶着栏杆探头,他胸前的黄铜船钟与渡轮上那个一模一样。当目光相撞的刹那,男人手中的青瓷盏突然跌落,碧色茶汤在地面蜿蜒成";快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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