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市委大楼无数次,从来没有数过大楼的台阶有多少,眼前大雪弥漫,进出大楼的熟人不断的打着招呼。温言奇敷衍的应付着。按照组织的保密程序,现在这幢大楼里,自己恐怕是最后一个知道任职结果的人了,鬼知道现在的窗前有多少人注视着自己。温言奇下意识的挺直了些身子,却又觉得刚刚走过的人正在交头接耳,看自己的西洋景。越想保持镇定自若,心里却不受控制的浮想联翩。
这办公大楼的台阶足足有五十多级。这些年新建的政府大楼都会凭空做出些台阶来,级别越高,台阶越多,也不知领导都哪来的体力,每天攀爬这些台阶,腿都酸了。可转念又想起领导哪里会走台阶?还不是小车顺着旁边的缓坡开到门口而已。所谓的台阶不过是让非领导的普通人爬的,让你走的人困马乏,气喘吁吁,再见领导的时候已然没有了锐气,只能点头哈腰。
可见这个台阶也是门学问。
见温言奇走了下来,小赵忙向温言奇招手。大院里的车停的满满当当,若不是小赵叫自己,温言奇一下能看到车也是不容易。
小赵并没有熄火,车里仍旧温暖如春。温言奇关了车门,懒懒的靠在座椅上,自己上去不过半小时而已,却似过了许久,口干的厉害,可自己分明在王伶俐那里喝了水的。只好又坐起身,找茶杯,小赵从旁边递过来,说:“刚才去打了些热的”。
温言奇豪饮了几口,抹了抹嘴。
“县长,现在回县里还是……”?
温言奇本想回云州的,现在却没了心情,也是,搞的那么急做什么?地球离了谁不转?
便对小赵说:“今天不着急回,休息一天,这么大的雪,路上也不安全”。
小赵道声好,径直将车开到了迎宾馆,办好了房间。
温言奇接过房卡,对小赵说:“下午我没什么事,你不管我了”。
小赵也不推辞,只道县长若是有事就打电话。
温言奇懒懒的摆了摆手说:“好不容易休息,找你朋友玩去,我不用车”。
进了房间,扔了包,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心想索性睡一觉算了。都说下雨天是睡觉天,可反复辗转,依旧没有睡意,倒搞的头痛!起身关了窗帘,又觉得太闷,便又拉开。
迎宾馆本是邻近郊区的,短短五年时间,周围却起了这么多的高楼。温言奇不禁摇摇头,太快了。
亏了章书记,自己从厅办公室副主任一步做到了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本就想着如此再干些年,挪到哪个委办局也就万幸了,偏偏又作了一县之长。要说一开始温言奇没想什么,也是真话。毕竟自己的几步换做旁人不知要耗多久,人得知足。可在云州这几年,自己摸住了门道,渐有起色。要说这个时候没想什么,可就是妥妥的假话了。调走了杨兆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是县委书记呢?杨兆文分明推荐了自己,不是还有什么民意么?难道在市里统统不起作用?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如果确实能力不济,不想用,从市里调来一个好不好?从省里调来一个行不行?偏就用了副书记李辉。阴差阳错,人生无常。有时会高抬你,有时又会戏弄你,说到底,不过是上天的玩物。
想到这里,又无奈的笑了,无欲则刚,一旦有了痴念,就会被砸的粉碎。自己这几年,何时像这样失落过?还是有了念想,有了期盼,反过身来又是何苦?
王伶俐口中的组织,还不就是唐斌而已,自己原来还觉得和唐斌若即若离,现在倒看了个清楚,哪里来的民主,哪里来的集体?来还不就是一言堂而已。
周元力曾经说过,自己一旦跟着章书记来长林,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自己觉得过了这么些年,应该会脱离章书记的影响,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如今章书记调走,在别人眼中自己也就没了靠山,自然要接受所谓组织对你的统筹考虑。
罢了,罢了……你作你的书记,我作我的县长,再不济了退二线,人大主任也可以。自己这样失魂落魄,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又没来由的想起从王伶俐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或是和小赵之间的言语,该没有流露出什么吧?
温言奇痛痛快快的洗了澡,出来又觉得冷,急慌慌的擦了身子,穿好衣服。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白白的落了一地,莫名的想起了汪宁,不知明都是否也落了雪?是否也是白净?
还是出去走走。
刚出了宾馆大门,便接到了苏梅的电话。
温言奇看着电话犹豫片刻,仍然按了接通键。
“你还在市里吗”?苏梅倒是什么都不称呼。
“是啊,雪这么大,想赶回去也不行,只好耽误一天”,温言奇故作无事的答道。
苏梅说:“若是没事,我请你吃饭”!
温言奇犹豫了一会便答应了,“也行,反正晚饭也没着落”。
一会的工夫,苏梅亲自驾了车来到了迎宾馆。温言奇打开车门,却发现孙立也在,立刻笑在了脸上。
“两个大主任今天怎么都有空闲”?
孙立往里挪了挪,拍了拍椅子让温言奇坐,“知道你来,没时间也得找时间,多亏了这老天爷,想说没时间都说不过去”。
温言奇呵呵笑笑,上了车。
苏梅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餐厅。
三人落座,孙立交待了几句,一会工夫几样菜品便端上了桌。
孙立从包里抽出一瓶酒来,“今天天气好,喝点”?
苏梅不言语。
温言奇说:“今天还天气好?来时差点刹不住车!”。
孙立笑笑,“你是大城市里过生活的人,不知道小地方,这样的天气对我们来说就是好天气,换做往常在农村,地里没活干,牲口圈里扔一把草,找几个狐朋狗友,围坐在炕上,再随意整点菜,一喝就是一天。醉了两腿一伸,随便睡去,醒了吹几个牛皮,再喝几个时辰!”。
“若是天晴,睁眼就得干活,若是不干,就有人说你是懒汉,混日头”!
温言奇想了想,不由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云州县里农村就这样,我有几次不识趣,偏就挑了雨雪天去乡下。结果去了乡政府除了几个小年轻,剩下的都在农户家喝酒,一个个红头赤耳的,我去倒扫了人家的兴”。
孙立边倒酒边说:“我起先还不是和你一样,最后适应了,索性也不去乡政府,看谁家院里有车或者摩托,推门进去,准在里面。进去了也不谈工作,谈了也是白谈,不如一起扯蛋,一起醉!再往后,习惯了,遇见雨雪天,没人叫自己喝大酒,总觉得自己没威信了”。
温言奇忍俊不禁,又自嘲的说:“按你这样说,我早就没威信了!”。
苏梅插话道:“要说彻底没了,也不对,就是考虑到这个,我和孙主任不是叫了你”?
温言奇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有些赞同苏梅的话。原先自己到了市里,必定是邀约不断,有时参加谁的,或着不参加谁的,还真不好取舍,考虑再三,选定了一个,去了又会发现,另一个叫自己的人也在!自己撒的谎不作数,几次搞的很尴尬。
今天就不同了,自己进了市委大楼,车在院里停着,又出了大楼,进了迎宾馆,遇人无数,若不是苏梅叫了自己,还真就成了休息,可见是没了威信。自己虽说没接任县委书记,可还是云州县长,难不成这风向转的如此之快?
“来来来,喝一杯”!孙立端了一个小酒杯,却来碰温言奇的大酒杯。
刚才只顾着说话,没见到孙立竟然给自己倒了这么多?温言奇惊道:“孙主任,你这是和我有仇吧,我一次哪能喝得了这么多”?
孙立呵呵一笑,“你总量控制,就这一杯,喝多喝少无所谓,我和苏梅把瓶里的包了”。
苏梅激道:“好歹也是县长,这么些酒,我一个女人都不怵!”。
温言奇摇摇头,“哎……不比当年啊……”。
苏梅顿时笑出了声,“你当年更不怎么样啊,人家献歌的小朋友正唱的起劲,你却趴在酒桌上睡出了鼾声”!
温言奇瞪了眼说:“别胡说,当时是听的唱完了,我才睡的”!
苏梅撇了撇嘴,孙立却笑道:“在我听来差别不大,唱没唱完不说,总归是人家还没走,你却打起了鼾,没说梦话就已属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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