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陈世杰眼眸中尽是温暖柔情,将吴谦送到城门时突然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很抱歉,没法给她很好的生活。”
安定的王朝中,王侯将相从来世袭,想要一跃富贵腾达,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个王朝已苟延残喘,压碎它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来临。乱世中,陈世杰很幸运也很果敢睿智的夺取到了属于他的机会,成了恒朝最大的功臣,终于登朝封侯,飞黄腾达。
当他终于站上足够配得上她的位置,却开始战战兢兢。
前朝都统一族被关在天牢中誓不投降,陈世杰乞太祖宽宏只囚不杀,却不知究竟应该怎么办。
消息究竟没有瞒得多久,陈世杰的夫人知道后,暗中动用了陈世杰的势力将族中之人救出,却亲眼看着族人尽殉节在她的面前,其中包括了她的父母兄弟。
深夜里,陈世杰的双目布满血丝,揪起吴谦的衣襟一声声吼道:“帮我,……只有你可以帮我,……只有你能够帮我,……”
吴谦的印象中,陈世杰的夫人温婉娴静,说话声音异常轻柔,很难想象她这样一个柔软的人,当初会为了爱情毅然决然的抛弃了自己的家族和从小享受习惯的荣华。
吴谦早应该想到,这样的人该是外柔内刚。她可以为了陈世杰抛弃家族,同样也会有一天因为满心的负罪,而选择以死清偿她的爱情所带来的错误。
即使她明明知道,这个王朝没有陈世杰也终将会有一日覆灭。
她的刚毅生长在骨子里,一旦决定,无人可以劝解。
自那日全族自刎在她面前时,她便决心要了却自己的生命。她的兄长曾在死前恶狠狠的嘲笑她,“你悖逆了我们,悖逆了父母,悖逆了整个家族,也悖逆了你本应该效忠的王朝。……你偷窃了所有人的幸福,踩着累累白骨享受着你安国侯夫人的尊贵。……你是不是很开心?……侯夫人,你是不是很开心?……你是不是很开心你践踏着你的朋友和家人的生命,口中一再咒骂着那个颓败不堪的王朝曾经给过你的优渥生活,无耻地享受着今日荣华富贵,在这个新的王朝里洋洋得意?……”
陈世杰双目带血通红,将吴谦的衣襟一松,疯狂地翻找着他书架上的医书,他说:“她要寻死,……她为什么要寻死?……你说,她只有我不够吗?她为什么想要寻死?”
陈世杰一本一本撕裂吴谦的医书,大声吼叫着说:“帮我!……你聋了吗?……我叫你帮我!”
陈世杰说,我需要一种药,让夫人安静下来,让她想不起许多东西,让她安安静静的活着。
吴谦咬咬牙说,我没有这种药。
陈世杰拔剑而出,将剑刃架在已有七个月身孕好心送来糖水的吴谦夫人的脖子上。
“帮我!”陈世杰目眦欲裂,狂吼道。
吴谦急火攻心,慌忙劝阻他:“你冷静一下……”
陈世杰无法冷静,手中长剑一斜,将吴谦夫人的脖子划开一道血痕,血珠如泪缓缓流下。
吴谦惊呆了,大声呵斥陈世杰:“你是不是疯了?”
陈世杰嗔目朝他,说:“我是疯了,我真的要疯了。她如果死了,你们所有人,因为这个新王朝得到安乐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屋内,刹时安静下来。
吴谦说:“我有药。有你要的效果,还有你不想要的效果。药性狠辣,无法抑制,一旦用下无法逆转。你是不是真的需要?”
陈世杰昂起下颚,沉沉呼吸了几口,点点头:“我需要她活着。”
陈世杰的夫人,身体一向很好。
多年战乱,她跟在陈世杰身边,连伤风感冒都鲜少有过。吴谦曾打趣对她说:“要是天下人人都像你身体一般康健,我这个医师可就活不下去了。”
她笑了笑,说:“你也知道我父亲是都统,我的家族一贯尚武,我虽没什么武功,但大约身体里流淌着勇武的血液。”
拥有勇武血液的人,连偶感风寒都极少的人,怎么会一夕间瘫卧在床,经年不醒人世?
居然,没有人发觉。
医者,可以救人性命,亦可以摧毁人命。
他手上的伤疤并非不能祛除,只是他想要留着,用以提醒自己当年一时软弱犯下的错误。
自此,陈世杰夫人的病都是他去诊脉,他只要确保脉象安稳即可。
对着外人,陈世杰还是从前的那个陈世杰。对着孩子,他无比溺爱彷如赎罪一般。
可对着吴谦,他却不再掩饰,只剩无比晦暗。
陈世杰说:“你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事情吗?昨天夜里,我在乱葬岗上终于将我那大舅子的尸首寻到了。你怎么不问我,寻他的尸首做什么?那我告诉你吧,我啊,去鞭尸了。”
说完,他阴枭的笑着,笑得前俯后仰,像是听到了世间上最大的笑话,笑得吴谦毛骨悚然。
……
人人都是一把双刃剑,好坏从来不会像辨别黑白那么简单。
今日,吴谦同林微微谈及陈世杰,谈到最后时曾说:“林微微,所以我恳切的拜托你,好好对待张良。”
他恳切请求,只因为他有不祥的预感。
他在张良的脸上,看见了当年陈世杰晦暗疯狂暴躁乖戾……无数难以形容却至今想起依然会扎痛他心头的那么多面孔。
这个最像陈世杰的孩子,的确跟陈世杰很像。
朱砂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