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辗转,一年又一年,伟民经常给我讲起他的故事,他之前的事。
伟民与我父亲同时代,他们一个生活在农村,一个生活在城市。他们都经历了低指标,还有文革时期的动荡,都饱受过生活的煎熬。
父亲1943年出生,我的爷爷是个皮毛匠,常年在外地做生意,父亲与生病的母亲长期相依为命,父亲的爷爷、奶奶早亡,父亲也没有讲太多,只知道太爷爷是个医生,在另外的地方开诊所,因为时代交通不便,只听说太爷爷不知道为什么死在了外地,太奶奶也没有能力去收拾那些东西,也不知道太爷爷什么时候不在的,家里没人,一切的无奈,不了了之。爷爷有一个弟弟,因为一次吵架,弟弟出走,后来也一直未归,不知道生死,爷爷非常后悔,那个时候动荡,也无从打听探知。与爷爷辈有一个二奶奶,我小时候记忆清晰,常常去二奶奶家玩耍,奶奶逝去以后,二奶奶经常照顾父亲与叔叔,做衣服做鞋,父亲一直很感激,家里有过生日的或者吃什么好东西,父亲都会叫来二奶奶一起分享。二奶奶有一个抱来的儿子,生养了一个自己的女儿,听说二奶奶怀孕好多次,老是滑胎或者死胎,那个时代没有医药,二奶奶抱来了一个儿子存活了下来,这个儿子后来带着二奶奶离开了村庄,去了媳妇娘家的地方,那个地方也是二奶奶女儿女婿家的地方。二奶奶走的时候已经老了,后来我也没有见到过,再后来传来的是二奶奶已经不在了,父亲知道二奶奶不在的消息也很悲伤。二奶奶的女儿是父亲小时候的伙伴,她一直在一个镇上工作,找的对象成了镇上的武装部长。二奶奶这个女儿聪明能干,但因为来往少,大家慢慢也疏远了。
父亲在村庄一直生活,奶奶病了一次又一次,冬天总是反复,病情越来越严重,感冒咳嗽,哮喘发作,爷爷家里很穷,冬天很冷,没有煤火,屋子里只有一盆炭。奶奶对父亲说:“世上之艺医最高,只要有机会要学习医学!”父亲听了以后,也很感慨,知道了奶奶心愿。父亲也曾有一次学习赤脚医生机会,那时文革时期,乡里办班,一位中医老师下放到农村,正好教父亲这个班,只可惜后来这个班的人解散了,父亲也随之解散。父亲学习了医学一段时间,有了一定的基础,自己经常为人针灸,父亲的针灸技术很好,从年轻到老也从未间断的为人服务,都是为人免费,父亲又影响了我,我也学习了医学。
认识伟民,也是从学习医学,从自学考试医学开始。
伟民1942年出生。他从小出生在城市,家里有药房,家境殷实,不愁吃喝,我特别疼爱,小时候的生活很惬意。只是从公私合营以后,家里有所变化。那个时候父亲布局市内中心,而且城市四周围东南西,北父亲也都买好了地皮,准备扩大生意,除药房外,还有绸庄也在计划内。但是社会主义改造,伟民父亲计划落空,顺应时代需要,药房公私合营成为医药公司。父亲工作在公司,成为医药公司私房经理。伟民爷爷36岁因为创业,英年早逝,父亲十四岁接管了了药房,成了大掌柜。伟民还有叔婶,只是他们没有下放,赶的非常巧,叔叔一家人是最后一批说是要下放到农村,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在了院子里,结果没有人通知,大家静悄悄的,也没有通知信息,叔叔家人后来悄悄的又搬回家住了,也没有人管,一家人就没有被下放。
伟民与父亲一家人被下放到农村,到了村子里以后,什么也没有,房子都是破的,屋子里连床也没有,大家没法休息,父亲一看就知道那些人在骗人,送他们的人也走了,剩下伟民家人什么也没有,怎能不心酸?父亲兢兢业业,努力一生,感到好无助,父亲不说话,开始带着伟民一起适应村子里的生活。村子里的活计,对伟民来说没有见过,什么也不会,父亲嘱咐他听话照做,慢慢来。
伟民说他第一天去村子里生产队工作,队长让他抛堰头,问他会不会,他说不会,队长让人教他,他说会了,就抛了半天,中午时分回家吃饭了,母亲为他做了爱吃的拽面,他很高兴。可是他下午又去干活,被通知说堰头没有抛对,弄反了,白费劲,队长也没有怎么说他,让他下午与父亲一起去地里摘棉花,不要抛堰头了。伟民到了棉花地里,看到了父亲,他想摘棉花挺简单的,肯定不费劲,便到了父亲身边,父亲正要说话,话还没有说完,伟民便“哎呀哎呀”的叫了起来,父亲说:“棉花有刺,注意,慢点!”可他已经被棉花的刺给刺破手了,回家包扎了一下,却手疼不能干活了。又到了第二天,队长看着干活的伟民,对大家喊,“伟民昨天干的活,不但没有分,还要扣分!”伟民惊呆了,在生产队干活,一天八分钱,这下麻烦了,自己明明很努力,干了一天活没有分,还要扣分。他回家问父母,“怎么干的活不算,还要扣分?还没有分怎么扣?”父亲无语,母亲说:“你个傻孩子,活没干好,还让人家返工了,更麻烦了,所以要扣你的分!”伟民才明白,村子里的活不好干,他几乎什么也干不好。
后来,村子里不安排伟民干活,让他写资料,他完成的很好,让他算账,他也做的很好。让他健苗,他就是不会蹲下,两个腿趴在地上,裤子一天就给磨破了,而且人告诉他留下壮的苗,拔掉弱的苗,结果他一看,听话照做,留下的全是草,拔掉的都是苗。大家与他也说不明白,伟民自己又问不清楚,他就始终干不好活。
到了秋天,庄稼要收了,大家都在割谷子,伟民也要割谷子。他看到大家都很容易,一手捏一根,一串串的还割的挺快。他也捏起来一根谷穗,又捏起来一根,等他穿起来在手里放好,学着别人割谷子,结果割了一镰刀,抬头一看,人家别人都跑了很远,他很纳闷,人家怎么割的那么快?他半天没有割多少,他还在那里等着谷子游过来,然后拿到手里割。为民干活,笑死人了。回家后问妻子芳荣,芳荣说她会割,割谷子割的很好。伟民与家人知道芳荣不爱说话,但性格要强,她健苗割谷子始终都会排在别人身边,不赶超第一,也不落后他人,始终默默地干着自己该干的活。伟民就差很多。生产队里针对伟民,也没有好办法。
冬天来了,最后大家商量队里有一头多年拉煤的毛驴,不用管它,它自己拉着煤就知道路怎么走。队里告诉伟民也可以试一试干这个活,伟民听了很高兴,他就试着赶着毛驴车,毛驴带着他去十几公里以外的地方给生产队拉煤,还好,毛驴特别听话乖巧,不用怎么说话,他就知道,伟民装车卸车,毛驴自己走路,这样一天一趟,伟民也能干活了。伟民一直说是这头毛驴救了他,只是再后来毛驴老了,伟民也调动了工作,他还想着毛驴,有时候去看它,最后毛驴老死了,伟民还有些悲伤。
伟民家人下放到村子里,二姐姐找了二姐夫结婚生子。大姐夫与大姐离开徐州到了邯郸结婚生子。伟民与父母离开了徐州,带着妻子在村子生产队工作了一年,后来又回到了徐州纺织厂上班,因为有人打听到他,知道他父母在另外城市的农村,要与他调换工作,因为人家想去徐州,从村里回到城市,这样一来,伟民答应人调换,因此后来他到了家附近的钢厂上班,顺便也能照顾家,伟民也很喜欢这份工作,工作地方是当时部队铁道兵驻扎的地方,番号二六七二,二六七二建厂,建的是钢铁厂。伟民赶来的很早,他看到这里曾经是一片荒凉,是犯人改造的地方,老百姓也很土气,没有见过世面,他们不知道鱼怎么吃?部队人来了,老百姓看到了大家吃鱼,才知道鱼会吃。有人不知道鱼怎么吃?还有的人有鱼了大锅里炒着吃,把鱼炒的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还有人不知道鸡能吃,只知道鸡能下蛋。这里的人真的什么都不懂,自行车买了不知道骑,有人会把自行车挂在墙壁上,挂起来看着。这里自从部队来了以后,大家慢慢被同化了,相互之间学习,慢慢什么都会了。部队人讲笑话,也去农村附近租房子住,也去偷吃他们种的瓜果蔬菜,被人逮着;也有人去偷部队木头,被人逮了要判刑,一问名字“张珊”,部队报上去,上级批捕,结果带人来了,一打听才知道“张珊”是个村庄。
部队人来了以后,随着生产企业扩大,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女,他们也有夫妻,可是大家没房子住,只能搭帐篷,夏天里,小小的帐篷相连,一家一家的,都住了人,白天大家干活,晚上热闹非凡。
这一片热土,无论是伟民村子里还是伟民单位,也都有伟民洒下的热血,他当年三十来岁。从徐州工作着的一位老师,再到纺织厂工作,又到河北邯郸二六七二钢厂上班,一路走来,跌跌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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