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下来后,一切也尘埃落定了,按惯例,家属可以接见了,原则上非亲属不能探视,但非原则走点门路,是可以见到的。
作为死刑犯,在看守所里戴着三十斤的手镣脚镣不太方便外,看守所会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人文关怀,有的地方还会安排两个罪行很轻的包夹人员,辅助死刑犯的生活起居,监督死刑犯,给死刑犯端屎尿之类的。
看守所和监狱的区别挺大的,在监狱服刑的通常三年到无期的刑期较长的罪犯,而死缓、死刑犯和轻刑罪一般都在看守所完成,并且,在侦查审理期间,死刑犯是不允许探视的。
对很多死刑犯来说,最煎熬的不是被押赴法场的那一天,而是在看守所等待判决下来的那段日子。
那是一种幽暗的彷徨无措会整晚做噩梦、抓头发的,犹如头顶悬着的达摩利斯之剑随时会掉下来的感觉一样,如同被逼到了死角缝隙里的老鼠,老鼠看见猫在外守着,它不知道猫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伸个爪子进来,而它无可逃避。
我不知道江波这两个月在看守所里是怎么度过的,但当我再一次看见江波时,他憔悴了。
四十二岁的年纪,已经满头白发,他瘦了很多,两颊的颧骨都清晰可见,仅两个月不见,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像是一个癌症晚期的患者一样,瘦到脱相。
被理至贴着头皮的短发下,是一双有些浑浊、昏暗无神,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空洞。
对于我的到来,江波并不意外,隔着玻璃,他看着我,语气很平静地说:“何老四,就知道你会来。”
“唉。”
我叹了口气,努力拼凑出一种叫惋惜的表情,说道:“波哥,你糊涂啊,你搞死王涛,能好得了?而今一命抵一命...”
江波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放肆的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仿佛看了三个月周星驰电影一样,一直笑到喘不过气,笑到门口的预警敲窗户示意动静小点,江波终于停止笑,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何老四,我都要打靶了,你还跟我装个鸡巴?山里的老虎死了,猴子就冒头了,最近这两个月,你在家没少放鞭炮庆祝吧?”
我坦诚:“好吧,放鞭炮没有,只开了两瓶香槟。”
对于我的坦诚,江波沉默了,良久,下颚肌肉不停抽动地低声咒骂道:“娘卖拐,杀一个是死,两个三个也是死,那天晚上,我在酒厂等你你没来,我应该冲到金丽华酒店连你一块搞死的,我知道和跟你婆娘在那。”
我叹口气,惋惜说:“那实在太遗憾了,这么大的恩情,我该怎么回报呢?”
江波脸部肌肉急促抽搐着,死死盯着我,仿佛要暴走的模样,半晌,他深吸口气,平复完心情后,说:“这个时候了,讥讽我有什么意义?”
我沉默着,我确实有激怒他,但内心里,对江波这个结局,我其实挺唏嘘的。
78年出道,出道就怒而杀人,80年代中期已在道上赫赫有名,后来又娶了漂亮乖巧的老婆,还有个七岁的儿子,衣食住行富足,有钱还有闲,说他是绝大多数普通人一生无法企及的梦,这并不夸张。
而今,江波却混成了这样。
江波愣愣地看着我,顿了顿,又说:“何老四,帮我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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