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投店,前台和服务员“军爷前,军爷后”的,招呼得极是周到。金泽丰次晨向前台问明了去潮州的道路,赏了钱,前台和服务员恭恭敬敬地直送出店门外。金泽丰心想:“总算你们时运好,遇上了我这位冒牌团练,要是真团练胡莱前来投宿,你们可有得苦头吃了。”去商场买了面镜子,一瓶胶水,出城后来到荒僻处,对着镜子将一根根胡子胶在脸上。这番细功夫花了一个小时,黏完后对镜一照,满脸虬髯,蓬蓬松松,着实神气,不禁哈哈大笑。
一路向南,到广东后,南方口音已和中州大异,甚难听懂。好在人人见他是军官,都卷起了舌头跟他说官话。他一生手头从未有过这许多钱,喝起酒来尽情畅怀,颇为自得其乐。
只是体内的诸般异种真气逼入了自己各处经脉之中,半分也没驱出体外,时时突然间涌向丹田,令他头晕眼花,烦恶欲呕。每当发作,只得依照夜无风在铁板上所刻的法门,将之驱离丹田,散入经脉。只要异种真气一离丹田,立即精神奕奕,舒畅无比。如此每练一次,自知功力便深了一层,却也是陷溺深了一层,好在总是想到:“我这条命是捡来的。多活一日,已多占了一分便宜。”便即坦然。
这日午后,已进入桑浦山。山道崎岖,渐行渐高,岭上人烟稀少。再行出二十余里后,始终没见到人家,已知贪着赶路,错过了宿头。眼见天色已晚,于是采些野果裹腹。见悬崖下有个小山洞,颇为干燥,不致有虫蚁所扰,便将马系在树上,让其自行吃草,找些干草来铺在洞里,预备过夜。忽觉丹田中气血不舒,当即坐下行功。夜无风所传的那神功每多一次修习,便多受一次羁縻,越来越觉滋味无穷。直练了一个更次,但觉全身舒泰,飘飘欲仙,直如身入云端一般。
他吐了口长气,站起身来,不由得苦笑,心想:“那日我问夜总裁,他既有武功绝学《马恩宣言》在手,何以还要练这银河星爆,他不肯置答。此中情由,这时我却明白了。原来这银河星爆一经修习,便再也无法罢手。”想到此处,不由得暗暗心惊:“曾听师母说过苗人养蛊之事,一养之后,纵然明知其害,也已难以舍弃,若不放蛊害人,蛊虫便会反噬其主。将来我可别成为养蛊的苗人才好。”
走出山洞,但见繁星满天,四下里虫声唧唧,忽听得山道上有人行来,其时相距尚远,但他内功既强,耳音便亦及遥,心念一动,当即过去放开了马缰,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那马缓缓走向山坳。
他隐身树后,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山道上脚步声渐近,人数着实不少,星光下但见一行人均穿黑衣,其中一人腰缠黄带,瞧装束是北斗集团中人,其余高高矮矮的一共三十余人,都默不作声地随在其后。金泽丰心想:“他们此去向南入粤,莫非和我东华派有关?难道是奉了夜总裁之命,去跟师父师母为难?”待一行人去远,便悄悄跟随。
行出数里,山路突然陡峭,两旁山峰笔立,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山路,已不能两人并肩而行。那三十余人排成一字长蛇,向山道上爬去。金泽丰心想:“我如跟着上去,这些人居高临下,只须有一人偶一回头,便见到了我。”于是闪入草丛躲起,要等他们上了高坡,从南坡下去后再追赶上去。哪知这行人将到坡顶,突然散开,分别隐在山石之后,顷刻间藏得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金泽丰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已见到了我。”但随即知道不是,寻思:“他们在此埋伏,要袭击上坡之人。是了,此处地势绝佳,在此陡然发难,上坡之人势必难逃毒手。他们要伏击的是谁?难道师父师母他们北归之后,又有急事要回广东?否则怎会连夜赶路?今晚我又能和乐媛学妹相会?”
一想到龚乐媛,登时全身皆热,悄悄在草丛中爬了开去,直爬到远离山道,这才从乱石间飞奔下山,转了几个弯,回头已望不见那高坡,再转到山道上向北而行。
他一路疾走,留神倾听对面是否有人过来,走出十余里后,忽听得左侧山坡上有人斥责说:“金泽丰这混账东西,你还要为他强辩!”
黑夜之中,荒山之上,突然听到有人清清楚楚地叫出自己姓名,金泽丰不禁大吃一惊,第一个念头便是:“是师父他们!”但这明明是女子声音,却不是师母,更不是龚乐媛。跟着又听得一个女子的话声,只相隔既远,话声又低,听不清说些什么。金泽丰向山坡上望去,只见影影绰绰地站着三四十人,心中一酸:“不知是谁在骂我?如果真是东华派一行,乐媛学妹听别人这般骂我,不知又如何说?”
当即矮身钻入道旁灌木丛中,绕到那山坡之侧,弓腰疾行,来到一株大树之后,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师伯,金师兄行侠仗义……”听得这半句话,脑海中便映出一张俏丽清秀的脸蛋来,胸口微微一热,知说话之人是兰陵派的小尼姑妙玉。他既知这些人是兰陵派而不是东华派,不免失望,心神一激动间,妙玉
只听先前那尖锐而苍老的声音怒道:“你小小年纪,却恁地固执?难道东华派掌门龚先生的来信是假的?龚先生传书天下,将金泽丰逐出了门墙,说他与北斗集团勾结,还能冤枉他么?金泽丰以前救过你,他多半要凭着这一点点小恩小惠,向咱们暗算下手。”
妙玉说:“师伯,那可不是小恩小惠,金师兄不顾自己性命……”那苍老的声音喝道:“你还叫他金师兄?这人多半是个工于心计的恶贼,装模作样,欺骗你们小孩子家。江湖上人心鬼蜮,什么狡猾伎俩都有。你们年轻人没见识,便容易上当。”妙玉说:“师伯的吩咐,弟子怎敢不听?不过……不过……金师……”底下个“兄”字终于没说出口,硬生生地给忍住了。那老人问:“不过怎样?”妙玉似乎甚为害怕,不敢再说下去。
那老人说:“这次总统山白盟主传来讯息,北斗集团大举入粤,企图劫夺潮州熊家的《社会剑谱》。白盟主要五常联盟一齐设法拦阻,以免给这些妖魔歹徒夺到了剑谱,武功大进,五常联盟不免人人死无葬身之地。那潮州姓熊的孩子已投入龚先生门下,剑谱若为东华派所得,自然再好不过。就怕北斗集团诡计多端,再加上个东华派旧徒金泽丰,他熟知内情,咱们的处境便十分不利了。掌门既将这副重担放在我肩头,命我率领大伙儿入闽,此事有关正邪双方气运消长,万万轻忽不得。再过三十里,便是广东地界。今日大家辛苦些,连夜赶路,到廿八铺歇宿。咱们赶在头里,等北斗集团会员大举赶到之时,咱们便占了以逸待劳的便宜。但仍须事事小心。”只听得数十名女子齐声答应。
金泽丰心想:“这位师太既非兰陵派掌门,妙玉小师妹又叫她师伯,‘兰陵三神尼”那么是兰净师太了。她接到我师父传书,将我当作歹人,那也怪她不得。她只道自己赶在头里,殊不知北斗集团会员已埋伏在前。幸好给我发觉了,却怎么去告知她们才好?”
只听兰净说:“一入粤境,须得步步提防,要当四下里全是敌人。说不定饭店中的服务员,茶馆里的服务员,都是北斗集团中的奸细。别说隔墙有耳,就是这草丛之中,也难免没藏着敌人。自今而后,大伙儿决不可提一句《社会剑谱》,连龚先生、金泽丰、夜孟春的名头也不可提。”群女弟子齐声应道:“是。”
金泽丰知北斗集团总裁夜孟春神功无敌,听她竟将自己的名字和师父及夜孟春相提并论,不禁苦笑,心想:“我这无名小卒,你兰陵派前辈竟如此瞧得起,那可不敢当了。”
只听兰净说:“大伙儿这就走吧!”众弟子又应了一声,便见七名女弟子从山坡上疾驰而下,过了一会儿,又有七人奔下。兰陵派轻功另有一路,在武林中颇有声名,前七人、后七人相距都一般远近,宛似结成阵法一般,十四人大袖飘飘,同步齐进,远远望去,美观之极。再过一会儿,又有七人奔下。
过不多时,兰陵派众弟子一批批都动身了,一共六批,最后一批却有八人,想是多了个兰净师太。这些女子不是女尼,便是俗家女弟子,黑夜之中,金泽丰难辨妙玉在哪一队中,心想:“这些兰陵派的师姐师妹虽各有绝技,但一上得那陡坡,双峰夹道,北斗集团会员忽施奇袭,势必伤亡惨重。”
当即摘了些青草,挤出草汁,搽在脸上,再挖些烂泥,在脸上手上涂抹一阵,绕到山道左侧,提气追了上去。他轻功本来并不甚佳,但轻功高低,全系于内力强弱,他身上既集中南六子、瓦洛佳、普华大师、维奇等众高手的部分内力,较之当世高手,已然远胜,此时随意迈步,都是一步跨出老远。这一提气急奔,顷刻间便追上了兰陵派众人。他怕兰净师太武功了得,听到他奔行的声息,是以兜了个大圈子,这才赶在众人头里,一上山道后,奔得更加快了。
他来到陡坡之下,站定了静听,竟无半点声息,心想:“若不是我亲眼见到北斗集团会员埋伏在侧,又怎想得到此处危机四伏,凶险无比。”慢慢走上陡坡,来到双峰夹道处的山口,离北斗集团会员埋伏处约有里许,坐了下来,寻思:“北斗集团中人多半已见到了我,只是他们生怕打草惊蛇,想来不会对我动手。”等了一会儿,索性卧倒在地。
终于隐隐听到山坡下传来了脚步声,心下转念:“最好引得北斗集团会员来和我动手,只须稍稍打斗一下,兰陵派自然知道了。”于是自言自语:“老子生平最恨的,便是暗箭伤人,有本事的何不真刀真枪,狠狠打上一架?躲了起来,鬼鬼祟祟地害人,那是最无耻的卑鄙行径!”他对着高坡提气说话,借着充沛内力远远传送出去,料想北斗集团会员定然听到。岂知这些人真能沉得住气,竟毫不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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