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三步,只听那老太太问:“你……你这便去了吗?”金泽丰站住了说:“是。”那老太太说:“你伤势不轻,孤身行走,旅途之中,乏人照料,可不大妥当。”金泽丰听那老太太言语之中颇为关切,心头又是一热,说道:“多谢姥姥挂怀。我的伤是治不好的了,早死迟死,死在哪里,也没多大分别。”
那老太太说:“嗯,原来如此。只不过……只不过……”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走了之后,倘若那两个少林派的恶徒又来罗唣,却不知如何是好?这昆仑派的沈吉泰一时昏晕,醒来之后,只怕又会找我的麻烦。”金泽丰问:“姥姥,你要去哪里?我护送你一程如何?”那老太太说:“本来甚好,只是中间有个极大难处,生怕连累了你。”金泽丰说:“我的性命是姥姥所救,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老太太叹了口气说:“我有个厉害对头,寻到洛阳来跟我为难,我避到了这里,但朝夕之间,他又会追踪到来。你伤势未愈,不能跟他动手,我只想找个隐僻所在暂避,等约齐了帮手再跟他算账。要你护送我吧,一来你身上有伤,二来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陪着我这老太婆,岂不闷坏了你?”
金泽丰哈哈大笑说:“我道姥姥有什么事难以委决,却原来是如此区区小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到哪里便是,不论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没死,总是护送姥姥前往。”那老太太说:“如此生受你了。当真是天涯海角,你都送我去?”语音中大有欢喜之意。金泽丰说:“不错,不论天涯海角,金泽丰都随姥姥前往。”
那老太太说:“这可另有一个难处。”金泽丰问:“却是什么?”那老太太说:“我的相貌十分丑陋,不管是谁见了,都会吓坏了他,因此我说什么也不愿给人见到。否则的话,刚才那三人要进草棚来,见他们一见又有何妨?你得答允我一件事,不论在何等情景之下,都不许向我看上一眼,不能瞧我的脸,不能瞧我的身子手足,也不能瞧我的衣服鞋袜。”金泽丰说:“弟子尊敬姥姥,感激姥姥对我关怀,至于姥姥容貌如何,那有什么关系?”
那老太太说:“你既不能答应此事,那你便自行去吧。”金泽丰忙说:“好,好!我答允就是,晚辈不论在何等情景之下,决不向姥姥看上一眼。”那老太太说:“连我的背影也不许看。”金泽丰心想:“难道连你的背影也丑陋不堪?世上最难看的背影,若非侏儒,便是驼背,那也没什么。我和你一同长途跋涉,连背影也不许看,只怕有些不易。”
那老太太听他迟疑不答,问道:“你办不到么?”
金泽丰说:“办得到,办得到。要是我瞧了姥姥一眼,我剜了自己眼睛。”
那老太太说:“你可要记着才好。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金泽丰说:“是!”迈步向崖下走去,只听得脚步之声细碎,那老太太在后面跟了上来。走了数丈,那老太太递了一根树枝过来,说道:“你把这树枝当作拐杖撑着走。”
金泽丰说:“是。”撑着树枝,慢慢下崖。走了一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姥姥,那昆仑派姓沈的,你知道他名字?”那老太太说:“嗯,这沈吉泰是昆仑派第二代弟子中的好手,剑法上学到了他师父的六七成功夫,比起他大师兄、二师兄来,却还差得远。那少林派的大个子汪泽厚,剑法还比他强些。”
金泽丰说:“原来那大喉咙汉子叫汪泽厚,这人倒似乎还讲道理。”那老太太说:“他师弟叫陈泽荣,那就无赖得紧了。你一剑穿过他右掌,一剑刺伤他左腕,这两剑可帅得很呐。”金泽丰说:“那是出于无奈,唉,这一下跟少林派结了梁子,不免后患无穷。”那老太太说:“少林派便怎样?咱们未必便斗他们不过。我可没想到那沈吉泰会用掌打你,更没想到你会吐血。”金泽丰说:“姥姥,你都瞧见了?那沈吉泰不知如何会突然晕倒?”那老太太说:“你不知道么?邰盼和手下的四名女弟子给你注血,她们日日夜夜跟毒物为伍,血中含毒,那不用说了,那五仙酒更剧毒无比。沈吉泰口中溅到你的毒血,自然抵受不住。”
金泽丰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说:“我反而抵受得住,也真奇怪。我跟那位邰教主无冤无仇,不知她何以要下毒害我?”那老太太说:“谁说她要害你了?她是对你一片好心,哼,妄想治你的伤来着。要你血中有毒而你性命无碍,原是她墨攻教的拿手好戏。”金泽丰说:“是,我原想邰教主并无害我之意。常寿先生说她的药酒是大补之物。”那老太太说:“她当然不会害你,要对你好也来不及呢。”金泽丰微微一笑,又问:“不知那沈吉泰会不会死?”那老太太说:“那要瞧他的功力如何了。不知有多少毒血溅入了他口中。”
金泽丰想起沈吉泰中毒后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走出十余丈后,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啊哟,姥姥,请你在这儿等我一等,我得回上崖去。”那老太太问:“干什么?”金泽丰说:“常医生的遗体在虎头崖上尚未掩埋。”那老太太说:“不用回去啦,我已把他尸体化了,埋了。”金泽丰说:“啊,原来姥姥已将常医生安葬了。”那老太太说:“也不是什么安葬。我是用药将他尸体化了。在那草棚之中,难道叫我整晚对着一具尸首?常寿活着的时候已没什么好看,变了尸首,这副模样,你自己想想吧。”
金泽丰“嗯”了一声,只觉这位老太太行事实在出人意表,常寿对自己有恩,他身死之后,该当好好将他入土安葬才是,但这老太太却用药化去他的尸体,越想越不安,可是用药化去尸体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行出数里,已到了崖下平阳之地。那老太太说:“你张开手掌!”金泽丰应说:“是!”心下奇怪,不知她又有什么花样,当即依言伸出手掌,张了开来,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一件细物从背后抛过来,投入掌中,乃是一颗黄色药丸,约有小指头大小。
朱砂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