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丰一进房便觉闷热异常。但见那房的窗缝都用绵纸糊住,密不通风,房中生着两大盆炭火,床上布帐低垂,满房都是药气。
瘦尊者将椅子在床前一放,揭开帐子,柔声问:“芙昕好孩子,今天觉得怎样?”
金泽丰见枕上躺着一张没半点血色的脸蛋,一头三尺来长的头发散在被子上,头发也是稀疏淡黄。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貌倒也清秀,双眼紧闭,睫毛甚长,低低叫了声:“爸!”却不睁眼。
瘦尊者说:“芙昕,爸爸给你炼制的‘续命八丸’已经大功告成,今日便可服用了,你吃了之后,毛病便好,就可起床玩耍。”芙昕“嗯”的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关切。
金泽丰见到那少女病势如此沉重,心下更是过意不去,又想:“瘦尊者对他女儿十分爱怜,无可奈何之中,只好骗骗她了。”
瘦尊者扶着女儿上身说:“你坐起一些好吃药,这药得来不易,可别糟蹋了。”芙昕慢慢坐起,瘦尊者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背后。芙昕睁眼见到金泽丰,十分诧异,眼珠不住转动,瞧着金泽丰问:“爸,他……他是谁?”
瘦尊者微笑说:“他么?他不是人,他是药。”芙昕茫然不解问:“他是药?”瘦尊者说:“是啊,他是药。那‘续命八丸’药性太过猛烈,我儿服食不宜,因此先让这人服了,再刺他之血供我儿服食,最为适当。”芙昕说:“刺他的血?他会痛的,那……那不大好。”瘦尊者说:“这人是个蠢材,不知道痛的。”芙昕“嗯”的一声,闭上了眼。
金泽丰又惊又怒,正欲破口大骂,转念一想:“我吃了这姑娘的救命灵药,虽非有意,总之是我坏了大事,害了她性命。何况我本就不想活了,以我之血,救她性命,赎我罪愆,有何不可?”当下凄然一笑,并不说话。
瘦尊者站在他身旁,只待他一出声叫骂,立即点他哑穴,岂知他竟神色泰然,不以为意,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他怎知金泽丰自龚乐媛移情别恋之后,本已心灰意懒,这晚听得那大汉大声斥责龚乐媛和熊熙淳,骂他二人说自己坏话,又亲眼见到龚乐媛和熊熙淳二人在岸上树底密约相会,更觉了无生趣,于自己生死早已全不挂怀。
瘦尊者问:“我要刺你心头热血,为我女儿治病了,你怕不怕?”金泽丰淡淡说:“那有什么可怕?”瘦尊者侧目凝视,见他果然毫无惧怕神色,说道:“刺出你心头之血,你便性命不保了,我有言在先,可别怪我没告知你。”金泽丰微微一笑说:“每个人到头来终于要死的,早死几年,迟死几年,也没多大分别。我的血能救得姑娘之命,那是再好不过,胜于我白白死了,对谁都没好处。”他猜想龚乐媛得知自己死讯,只怕非但毫不悲戚,说不定还要骂声:“活该!”不禁大生自怜自伤之意。
瘦尊者大拇指一翘,称赞说:“这等不怕死的好汉,当真难得!只可惜我女儿若不饮你的血,便难活命,否则的话,真想就此饶了你。”
他到灶下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沸水出来,右手执了尖刀,左手用手巾在热水中浸湿了,敷在金泽丰心口。
正在此时,忽听得胖尊者在外面叫道:“快开门,我有些好东西送给芙昕侄女。”瘦尊者眉头一皱,右手刀子一划,将那热手巾割成两半,将一半塞在金泽丰口中,问道:“什么好东西了?”放下刀子,出去开门,让胖尊者进屋。
胖尊者说:“这一件事你如何谢我?当时事情紧急,又找你不到。我只好取了你的‘续命八丸’,骗他服下。倘若你自己知道了,也必会将这些灵丹妙药送去,可是他就未必肯服。”瘦尊者怒道:“胡说八道……”
胖尊者将嘴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瘦尊者突然跳起,大声说:“有这等事?你……你……可不是骗我?”胖尊者说:“骗你作甚?我打听得千真万确。咱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知己之极,我办这件事,可合了你心意吧?”瘦尊者顿足连叫:“不错,不错!该死,该死!”
胖尊者好奇问:“怎么又是不错,又是该死?”瘦尊者说:“你不错,我该死!”胖尊者更加奇了,问道:“你为什么该死?”
瘦尊者一把拖了他手,直入女儿房中,向金泽丰纳头便拜,叫道:“金少侠,金爷爷,小人猪油蒙了心,今日得罪了你。幸好胖贤弟及时赶到,如我一刀刺死了你,便将瘦尊者全身肥肉熬成脂膏,也赎不了我罪愆的万一。”说着连连叩头。
金泽丰口中塞着半截手巾,嗬嗬做声,说不出话来。
胖尊者忙将手巾从他口中挖了出来,问道:“金少侠,你怎么到了这里?”金泽丰忙说:“瘦先生快快请起,这等大礼,我可愧不敢当。”瘦尊者说:“小老儿不知金少侠和我大恩人有这等渊源,多多冒犯,唉,唉,该死,该死!糊涂透顶!就算我有一百个女儿,个个都要死,也不敢让金少侠流半点鲜血救她们的狗命。”
胖尊者睁大了眼问:“瘦尊者,你将金少侠绑在这里干什么?”瘦尊者说:“唉,总之是我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你少问一句行不行?”胖尊者又问:“这盆热水和这把尖刀放在这里,又干什么来着?”只听得啪啪啪啪几声,瘦尊者举起手来,力劈自己双颊。他的脸颊本就肥得有如南瓜,这几下着力击打,登时更加肿胀不堪。
金泽丰说:“种种情事,晚辈糊里糊涂,实不知半点因由,还望两位先生明示。”胖瘦尊者匆匆忙忙解开他身上绑缚,说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详谈。”金泽丰向床上的少女望了一眼,问道:“令爱的伤势,不致便有变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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