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在我妈生病之后,我得到消息,见到我妈的时候,我彻底震惊了。我没有想到,一个人,一个自愈能力极强的人,竟然已经被折磨到了不可想象的程度。我知道,我妈已经彻底从失望的情绪演化到了愤怒的极点。是的,我将她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很担心她已经躁狂抑郁。太像了,真的太像躁狂抑郁了。
万幸,我妈并没有躁狂抑郁,只是对很多事情失望透顶,对很多事情愤怒透顶。我检测着一切,知道我妈很不错,她不是悲观的人,她没有向深深的无助感屈服。
我接管了我妈,而且严格禁止一些言论出现在我妈的身边,无论是生活细节上的,还是会影响情绪的。与此同时,我开始对我妈进行爱的重建。这种重建,虽然艰难,但我持续了一年半时间,几乎是消耗我的生命所有能量持续了一年半时间。
在那一年半时间里,我妈从还能勉强自己被搀扶着站起来刷牙,变成了只能坐着吃点东西。行动、语言等各方面都退化了,但她的意识很清晰,情绪也逐渐恢复到了她以前的状态,对所有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楚。
惟一陷入困境的人,是我。而我也从那一刻开始,明白了为什么我妈会那么失望,为什么我妈最终会那么愤怒。是的,如果连我都能感受到深深的失望和愤怒,更何况心理和能力都远远不如我的、已经彻底失能的我妈。
在这些文字写出来的时候,我知道,有一些人会明白,我对他们充满了失望。而最终,我不再失望,因为,对他们连基本的希望都不再抱持,又怎么可能失望?所有的失望,终究源于还对他们抱有希望,这才是我妈用愤怒发泄了很长时间真实的原因,她竟然将希望放在了不可能给她希望的人们身上。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妈为什么没有找我。而在我妈去世之后,我重新梳理的过程中,却发现她并不是不想找我,而是她实在不想将我拖垮,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我的付出,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我付出的过程中承受的种种艰难。我妈到她已经生病之后,还幻想着我们家的某个财产可以变现,将钱拿一半给我,以便纾解我的艰难。
可是,我却看到了她的抗争。当我看到她的抗争以及她的深深失望和愤怒之后,我也替她愤怒了。带着余怒,我问我妈:“我带您走,您能一个人一天做三四个人的事,我没您厉害,我只能一个人做两三个人的事,我们能够闯过难关的,好不好?”
我妈点点头:“好。”
我妈知道,这是她惟一能够依靠的了,这是她惟一能够好好生存下去的道路了,尽管她也可能失望,但她不搏这一线希望,那就是彻底的失望。
我妈答应了,从此,我的人生进入了我最甘心也最艰难的阶段。同样,也是我的人生不断从失望到彻底不再失望的阶段。
一开始,我很乐观地认为,我们可以找到不错的保姆帮助我闯过难关。但一次又一次,我终于不再相信保姆能起到那样的作用。当人陷入危机中的时候,别说保姆他们这些本来就在社会上曾经遭遇重重艰辛又难以做到自律的人了,就是普通人,他们也会随顺人性,做很多让我会寒心的事情,但那又怎样呢?总之,当我发现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保姆是那么不容易之后,我也不再寄希望于找到保姆来助力我闯过难关了。
我终于还是闯过了难关,在我自己也经历了九死一生之后,我终于让我妈带着不舍的情绪离开了人世。带着不舍的情绪,终究比带着失望或者愤怒的情绪要好,毕竟,不舍的情绪说明她在最后还是感觉自己选择坚持善良对了,她的人生虽然有遗憾,但总体上菩萨还是保佑了她。
在我妈去世之后,我也开始了对我身体的全面疗愈和修复。身体全面透支之后的修复,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心灵的自我疗愈和全然放松的休息,让身体自己一点一点变好起来。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我对此并不在意。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很容易对一切都看得很开,不管什么都不再会那么在意,不管什么也不再会那么失望,只会静静地面对着一切,接受着一切。无论周围的世界多么悲观,无论周围的世界多么恐慌,我都只会一点一点慢慢前行,没有任何忧伤,没有任何难过,只有对一切更加清晰的掌握。我之所以能够,需要感谢终身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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