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黄牛被分吃的命运,我几天时间没有很好的心情。这些天里,我常常在想,我妈她们的命运,是不是也很像老黄牛?在她们有价值的时候,她们被使劲地用着,也能得到些许夸赞。可是,等到她们即将去世的时候呢,她们得到的是什么?
老黄牛最后的价值,就是那一堆被人惦记着的肉。老黄牛的主人,能够决定它的肉最后的处置方式,或者被分吃,或者被卖掉,或者主人有意埋掉而被人挖出来吃掉。事实上,就连老黄牛的主人都难以真正自主地把握老黄牛最后的命运。
这很像我挣扎着用了我所有的可能来挽救我妈的命运,虽然让她得以在最后那段时间里,稍微安心地过好每一天。可是,我最终还是无力的,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自己的愤懑,却也只能接受自己的无力,消化自己的愤懑。
事实上,在我感受着自己的无力时,就连那两只因为我妈的去世而遭遇死亡的鸡,我也已经无心去干预传统。传统的力量是那么强大,强大到很多事,明明心里知道它有多么不合适,大家还是那么做着,只是为了避免遭遇不做的诟病。
这让我看到了很多人生中的无趣,也引发了我很多思索,生命的思索。
最近常常有人在问,愿不愿意回到从前,回到那个贫穷着的但父母仍旧年轻的从前?我看了总是苦笑。因为我不愿意。
那个从前,不止拥有物质上的贫穷,更拥有精神上的匮乏和认知上的愚昧。就像我现在常常评价我的爷爷那样,他不仅表达不出他想要表达的,事实上更没有搞清楚困扰他的到底是什么。因为他陷入了两种不同认知和行为的冲突中,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实现和谐。
和谐这个词,是个好词,现在被人们用得有些滥了。无论是对一个人来说,还是对一个社会来说,还是对一个国家来说,还是对整个宇宙来说,美好的一切都是和谐的,是自洽的,是与周围的一切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的。但要做到和谐,谈何容易?
就像我现在坐在清华大学的校园里,手里拿着彭凯平教授所写的《孩子的品格:写给父母的积极心理学》,上面写着一句话:“积极教育成就孩子的一生。”我看着笑了,因为,历史学家是断然不敢这么说的。但我认同封面上的另外一句话:“发挥内在优势,应对现实挑战。”这句话所写的,才是人不和谐的真实状态。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所处的状态,正是这种不和谐的状态。他们看不到现实的规律,因此,他们总是和现实对抗,将所有的一切不和谐的视为“挑战”。为了应对这些“挑战”,他们不断想尽办法,不管是发挥“内在优势”还是发挥“外在优势”,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努力”着,让所有的一切改变了原来的模样。
很多时候,他们认为这样很美。就像我现在在的地方,明明一排书架很美,明明书架上的位置原本更适合大家站在那里读书。但那里,摆了一个玻璃瓶,玻璃瓶里插着几支即将枯萎的连翘,旁边还有一个水杯。原本,连翘可以在树枝上绽放美丽,而不是在书架上枯萎。原本,书架上可以用来读书写字,而不是被连翘的枯枝占据大半空间。是的,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有一些人用所谓的“生活美学”,强行褫夺了一些自然生命,给了人们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同样的,在我的眼前,有一片几十平米的空间,里面摆放了几块石头,一些沙砾,用围栏围着,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它也很美,仿大自然设计。但我每次看到,都会好奇,为什么不让一些藤蔓慢慢爬上红墙,让这几十平米的空间得到更充分的利用?
也许,人们认为,现在的这种“创作”才更加具有视觉上最高的冲击力和感受力吧?全方位无死角地感受一种静态的极致的美。
而我却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做作出来的“和谐”,一种超越了大自然真实壮美的、根植于一些人心目中的带着某种对创作者和欣赏者强制约束的美。
尽管我也欣赏这些美,但我知道,我更欣赏那些更自然的美。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竟然开始悬想起我家那个开始悄悄露出了绿芽的山乌龟。也许,空不了多久,我可以给它做一个放任它攀爬的架子,让它有自己的一片小小的生存和发展空间?
想到山乌龟,我竟然又开始怀念我老家的那一片片竹、松、茶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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