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略有点灰滢滢的,一层薄薄的晓雾像给天空拢了一层面纱,将这周围的景物裹在其中,淡淡的,浅浅的,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弘昼在寝宫里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他的面色灰白,而这一杯杯酒下肚,便益发显得苍白。
每次一见到他,便是见他喝酒。他豁达的外表下,妙晴能感到他彻骨的哀愁。他在宫里几十年如一日的装疯卖傻,实则想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生就在帝皇家,本就是一则不幸。旁人只是感慨他们的好命,殊不知这种命的底下却是时时刻刻担忧不知哪一日会因此而丢掉性命。
“五阿哥吉祥。”她向他道了万福。
弘昼抬起头来,那眼睛里竟是一片血红,他的额头呈现一个深刻的川字。然而他仍然语调平稳地说道:
“不必拘礼,坐下陪我喝酒吧。”
多年来的压抑克制,已使他不能自在地流露出真性情,唯有将酒当作知己。
他命人将酒又奉上来,兀自给他们面前的空酒杯中满满地斟了一杯。
“五阿哥,你喝多了。”而她早已看出他的端倪,将手盖在他自己面前的酒杯上。
“我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他想挤
出一个洒脱的笑,然而呈现在面上的却是咸涩的神色,第一个孩子的夭折不能不能说是他一个沉重的打击。“你们快喝啊。”他叫着,径自将酒壶的盖子打开,往喉咙里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永瑛才三岁不到,自他生下来就聪明非凡,半岁不到便会叫人,一岁多教他学识字,一教便会,过目不忘。三岁就知疼人,他额娘病了,他撒着脚丫子踮起脚给他额娘揩汗。我上完朝回来,他便往我身上拱,那一句甜糯稚气的‘阿玛’叫得本王心也醉了……”他的话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妙晴昂起头见墙上一副他绘的永瑛画像。画中的孩童一脸稚气,五官神似他,却显得异常的伶俐。
“人死不能复生,五阿哥要节哀顺变啊。”子昊从未见他这样的沮丧难过。
而妙晴却知他今日流露真情,绝不单单是为了永瑛早夭这么简单。他是借这事给自己多年来压制的心情一个宣泄。
而这时下人将一碟糕片端上来。
“来,佳瑶,这是你最爱吃的云片糕,尝尝。”他搛了一块糕放在她的碗里。
妙晴不拂她的好意,尽管她从未吃这种东西,将那糕放入嘴中,闻到一股香油
与桂花揉合的清香味。
“我记的以前你进宫来最喜欢吃宫中这种糕点了。”他眼神幽沉地看着她。“你这一点倒跟永瑛十分相似,永瑛也极爱吃云片糕,以前我总觉得这种糕太甜太糯,如今尝了一块倒觉得清香喷鼻,回味无穷。”
他随后站起身来,一只背着手,另一听提起那酒壶,一面在屋里踱步一面说道:
“自小生在帝王家,却觉得快乐好似是一件奢侈之事,只想膝下承欢,却也觉得是一项十分艰难之事。”
说毕他仰起头,将壶中的酒喝个干净。
妙晴知道他的无可奈何,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却始终逃不开帝王子嗣给予他的沉重的枷锁。
“父皇的身体也愈来愈差了。”他念了这么一句,便没再说下去。他跟四阿哥弘历同一年出生,而弘历自小就处处显得比他聪明乖觉,出口成诵,提笔成章,处处将他比得低了一头,但是他从未因为而嫉妒生恨。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从来就不是他的梦想。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弘历是日后的立储之君,他由此而担心弘历会不会日后像他父皇那样对待他的兄弟。
她看着他,吃在嘴里的云片糕也变得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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