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七点五十八分,火种号一切准备就绪。”
火种号的驾驶舱中井然有序,人类庇护所的首脑兼曦阳实验室的一号人物庄文滨呼出一口气。
他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眉心有着深深的八字纹,面相看起来却并不愁苦,只有坚毅。
他的身旁均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方为止正在其中。
两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时间来到八点的一瞬间,庄文滨坚定开口:“启航!”
大地在震动。
无论是火种号,还是人类庇护所,甚至是地表都能感受到来自大地的哀鸣。
将要离开这颗星球的五万多名人类最后一次伤害了它。
缓缓升空的宇宙飞船在大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恐怖窟窿——那仿佛是这颗蔚蓝星球的眼眶,正黑洞洞地注视着逃离的人类。
最初为了便于建造宇宙飞船而做出的选择,使得地下庇护所不出意料地坍塌了与之比邻的那部分,无数的哀嚎与惨叫都被淹没在火种号升空发出的声响中。
裹挟着黄沙的飓风仿佛在哼吟古老的歌谣。像是祝福,也像是诅咒。
伴随着歌声,风沙从坍塌的缝隙中冲入了地下庇护所。
剧烈的温度与刮骨的狂风拥抱了躲在地下五十年之久的人类。
火种号的驾驶舱中,所有人注视着下方的惨状,近三分钟都没有人开口。
在这三分钟里,人类庇护所中,一条提前设置好的广播,开始以最大音量重复播放。
“……各位幸存者,大灾变之后,地表世界生活着一种通体漆黑、形状多为粘稠液体的共生体。它们可以改造共生生物的躯体,令其适应条件恶劣的地表世界,如果遇到这种共生体,请主动接纳它们,这将是幸存者唯一的出路。”
如果庇护所中还有曦阳实验室的研究员,说不定会有人能够听出来,广播中不断重复这段话的声音属于中尾広树。
二十多天前,羿玉在一项重要的地表任务中添加了中尾広树的名字,半是胁迫半是以理服人地要求对方为他做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要求中尾広树在从地面平安归来之后,于之后的一个特定日子——实际上,那一天正是任务期间中的第九十九天——播放一条广播。
至于为什么选择中尾広树……
因为他的家人就在广播中心工作——这条情报来自白茹。
中尾広树说他是个孤儿,完全是在骗羿玉。
所以当羿玉说完自己的要求之后,中尾広树都不敢拒绝,他刚骗完羿玉就被戳穿了,怕得要死。
那个时候广播的内容是:
——各位幸存者,大灾变之后,地表世界生活着一种通体漆黑、形状多为粘稠液体的寄生体。目前,它们已经潜入了庇护所之中,被寄生人数难以统计。如果遇到这种寄生体,请不要抵抗,抵抗意识越强烈,寄生越容易失败。被寄生不意味着结束,反而可能是一个开始。
这条广播的内容,中尾広树在执行地面任务前就知道,之后羿玉又找他修改过三次广播内容。
一次是中尾広树执行任务之前,一次是中尾広树从地面平安归来之后,最后一次就是昨天。
而昨天,羿玉在中尾広树手背上只写了三个字。
——共生体。
被曦阳实验室研究了十年的试验品不是寄生体,而是共生体。
它们从前被认为是寄生体,是因为当它们与某个生物融为一体之后,被“寄生”的生物往往会被改造成最适合试验品进行生命活动的状态,并且“寄生”往往持续不了多久,被“寄生”的生物就会崩溃。
所以曦阳实验室一直致力于降低试验品的寄生危害性,试图令它们变成更加温和的寄生生物。
但研究从一开始就错了。
试验品不是寄生体,而是一种共生体。
它们对共生生物有自己的要求,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它们甚至会主动选择“化蝶”。
共生开始后,如果共生生物无法接纳共生体,无法达成共生关系,最终的产物就会各有各的奇怪……
这是一种双向选择,双向接纳,任意一个环节出错,结果都不会是完美的。
羿玉选择任务最后一天播放广播,而不是直接与“9-4-12计划”项目组一起研究,是因为一开始,这条广播就不完整。
羿玉需要时间与事实去不停地修改完善他的推测,但利用地面任务拿捏中尾広树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
那个时候中尾広树恐怕以为羿玉是不愿意与别人分享研究成果,想要用这种方式掀桌子,重新分蛋糕,所以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没想到会骑虎难下。
为了最后那几个字的修改,中尾広树昨天肯定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才回了庇护所一趟。
并且,之前羿玉也都以为试验品是寄生体。也许实验室里早就有人被寄生了,他们或许并不愿意自己被彻底研究清楚,羿玉不得不谨慎一些。
却没想到现实更加魔幻。
不是寄生,而是共生。人类庇护所也说没就没,火种号马上就要逃离地球了,一千多万的人类已经陷入了绝境。
羿玉与中尾広树留下的广播,居然真的成了“救命稻草”。
中尾広树的声音在尖叫怒吼哭泣声不断的人类庇护所中回荡,火种号上却听不到这一切,他们早已切断了与庇护所的联系。
“……壁虎断尾,才能逃生。”庄文滨的声音在安静的驾驶舱中响起,“我们,这艘飞船,是人类最后的火种。”
闻言,方为止看向庄文滨,目光状似敬佩与赞同。
·
生活区。
起飞时的超重感令人难以忍受,羿玉靠着墙壁,感觉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庇护所中的广播应该已经开始响了……
这是,真正的末日。
火种号的高度持续攀升,羿玉呼吸都有些困难。
某个瞬间之后,飞船大概开启了什么模式,差点喘不上气的羿玉瞬间感觉松快了不少。
“呼……呼……”
他揉了揉胸口,眉头没松。
房间里没有窗户,羿玉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想也知道,他们离离开这颗星球不远了。
·
陈斯衡在观察室里,早已脸色惨白。
“错了……”
他低声喃喃。
观察室外缓过来一些的研究员注意到了陈斯衡的不对劲:“陈,你怎么了?”
陈斯衡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地抬起头,表情比哭还难看。
“我做错了。”
他不该把羿玉带到火种号上,怪不得、怪不得方为止根本没有认真去找人,反而一直干扰陈斯衡的思绪……
此时,火种号的顶端已冲出了大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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