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明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试想一个英俊青年,一个有满肚子文化的私塾先生,于突然之间失去了两只耳朵,一只眼睛受伤,两只手严重变形,别人不一定会说他是一个丑八怪,但是他自己,一定会说自己是一个丑八怪,一个丑八怪怎么去见人?一个丑八怪怎么在村里生活下去?
李天明从云里县抗战救护所回来以后,成天窝在李刀磨私塾,实在想出门,也是选择在夜晚,在不被别人看见的时候,他悄悄地来到云里江边,双手抱膝坐在江边,耳听流水声音,两眼望着河面,或者发呆,或者回味,更多的时候,他在发泄心中的愤懑。
我怎么这么背时?先是失去阿苏塞,好不容易有了依洛,现在我却变成了丑八怪,
如此模样,我怎么去见人?怎么去教孩子?
孩子天真无邪,他们追求美好,追求美好的东西,他们可不希望自己的先生是一个丑模样,而且,以孩子的天性,他们不会听从一个丑陋先生的教化,那么,我自然是不能再去当私塾先生了。
至于依洛,她可能不会嫌弃我,她可能会把我照顾得很好,但是我能接受她对我的好吗?我能接受她对我的照顾吗?不能,绝对不能,否则我就不要一个私塾先生,而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可怜虫。
依洛看到李天明心情郁闷,看见李天明夜里出门,她担心李天明想不开,贸然跳进云里江,导致她再一次做寡妇,依洛几乎没有犹豫,跟在李天明身后,来到李天明身边,坐在李天明身边。
说:“天明,你可不要想不开,事情已经这样,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天明,在这个时候,你可要想到我,要想到我现在有多可怜,不要让我再去当寡妇,我们还年轻,我以后给你生好几个孩子,你千万莫要去做蠢事,千万莫要丢下我,千万莫要去跳进云里江,你听见了吗?你听进去了吗?”
李天明听过依洛的话,心里没有涌生波浪,甚至没有生发涟漪,他苦着脸,苦着脸说话,说:“我为什要去跳进云里江?心里有恨的人,怎么会想到去死呢?依洛,你想多了,真的想多了,我有时候很傻,但是我还没有傻到去死的程度,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还没有活够,我还要活上一万年,一直活下去,活到你厌恶我的时候。”
依洛听到这话,顿时放下心来,依洛没有听出李天明话语中所蕴藏的含义,不知道李天明心里有恨,有特别浓烈的恨。
说起来,依洛还算单纯,甚至有些幼稚,她不知道,心里有恨的人,是不会想到去死的,但是他们会想到去雪恨,然而怎么去雪恨呢?自然是以牙还牙,是谁施加给他们仇恨,他们就要去找谁报仇。
依洛是一个农村女人,前夫是一个军官,但是他死了,现在依洛有了李天明,如果李天明也死了,在别人的眼里,她就是一个生就克夫命的女人,是一个给人带来不祥的女人,这对于要面子的依洛来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依洛不会去管李天明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不会去管李天明今后变成什么样子,她只要李天明好好地活着,她只要李天明,能好好地待在她身边,永远待在她的身边。
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天明,我今后只能依靠你,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对了,天明,我给你做一个帽子,可以吗?”
依洛想给李天明做一个帽子,虽然没有把话说得明白,但李天明的心里明白,说:“没有耳朵,戴上帽子就有耳朵了?用帽子遮住耳朵,别人就不晓得了?说起来真是气人,好端端的一个人脑壳,于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鸡脑壳,长成了一个人身子鸡脑壳的模样,走出去,不把别人吓死才怪,再有,戴帽子可以掩饰失去的耳朵,但是拿什么去掩饰变形的手?谢谢老婆,你不消去做什么,让我就这样活着,就这样丢人现眼地活着。”
李天明说过这话,站起来,跟着弯腰捡起一个石头,朝水里砸去,随后离开云里江,回到李刀磨私塾,他不管依洛现在心里有什么想法,不管依洛现在是什么情态,他只管走进卧室,睡了。
依洛不晓得,还是在云里县抗战救护所的时候,李天明就已经下定决心,下定决心前往木山,到战场去跟外敌战斗,哪怕因此战死,他也心甘,他也情愿。
李天明知道,自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要说依洛,就算是十头老水牛,也没有能力把我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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