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还有一纸妾书,卫婵根本没见过,上面却有她的字画的押。
凭着这封妾书,只要他不亲自写放妾书让她离开,她便永远是谢家逃妾,主家是可以上报京兆府,将通缉令发往各地呢,她能往哪里跑。
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告知她。
翕砚还在瑟瑟发抖,他直接从卫婵妆奁下掏出那个眼熟的木盒子,是他给她的,打开一看,里面的地契银票,什么都在。
这是不合理的,如果她真要逃跑,为什么不带着这些银钱,她若是逃到天涯海角他还真的不好捉,这些银钱可以让她几辈子都过的衣食无忧。
“姑,姑娘没逃跑。”翕砚颤着身子急忙解释:“您跟夫人拜堂的时候,姑娘家里来了人传消息,是个门房,好像姓柳,说,说……”
“说什么,痛快些回话。”
翕砚吓得都快哭了:“说姑娘的阿娘,卫夫人重病,已经是弥留了,姑娘也想过,您跟夫人大婚,她家里却出了这等事,难免晦气,而且奴婢跟红砚姐姐又去不了前院,没法通禀您,好歹夫人是姑娘的亲娘,姑娘说回来再跟您请罪,红砚姐姐不放心,便跟着去了,留奴婢守院子,怕万一您打发人来问,好通传一声。”
谢怀则的心从嗓子眼又掉到肚子里,脸色虽然好了些,可又揪心起来:“卫夫人病重?这些日子不是让张太医一直去诊脉,还吃着老参汤吊着命,怎么会恶化的这么快?”
翕砚摇头:“奴,奴婢不知道呀,可是姑娘真的很着急,世子,这不是姑娘的错,卫夫人也绝不会挑着您跟夫人成婚这天非要病重的,您,您跟夫人,别生姑娘的气。”
生老病死,本就不是人力可控,他为何要苛责。
“她,很着急吗?”
翕砚点点头:“姑娘,着急的都快哭了,宁愿顶着您跟夫人降罪,也要回去看卫夫人最后一眼,姑娘跟奴婢们说过,卫夫人一个人把她们姐妹俩拉扯大,母女相依为命多年,很不容易的。”
谢怀则沉默半晌,脸隐藏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表情。
翕砚害怕坏了,怕世子因为此事怪罪卫婵,红事冲上白事,怎么也不是吉祥之兆。
“双福,套车,我们现在就过去。”
谢怀则在双福满脸震惊中加了一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走。”
翕砚此时却咬咬牙,拦在谢怀则面前:“世子,您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
翕砚也是破釜沉舟了:“姑娘临走前交代过了,这是您跟夫人新婚之夜,您不陪夫人,若是去找姑娘,于理不合。”
谢怀则冷笑:“于理不合,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新鲜,拿这个理由搪塞我的次数太多了。”
他甩手就想出门,翕砚想起卫婵的嘱托,普通一声跪下了,咬咬牙:“世子,您就当是可怜我们姑娘,成婚当夜抛下夫人去寻了姑娘,而且还因为姑娘家里的白事,若是府里老夫人夫人知道了,我们姑娘又要被当成狐媚子,您这么做,是把我们姑娘架在火上烤啊,她也是要在世子夫人手下讨生活啊。”
谢怀则看也不看翕砚,只是留下一句话:“这家里没人在孟秋蝉手下讨生活,若非要说你主子讨生活,便只有我一个。”
谢怀则回过神来,这一晚不过几个时辰,天还没亮呢,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面对卫婵说的不该来,他只是上了三炷香,便盘腿坐到一边,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我长了腿,爱去哪去哪,为什么,不能来。”
“今日是你新婚,洞房花烛夜,你该陪着夫人。”
“她贤惠大度,不会在意。”
再贤惠大度的人,自己的新婚之夜被丈夫的妾破坏了,如何能甘心,除非她是泥捏的人,可就算泥人还有三份性子,孟秋蝉也是清流之家的女儿,有几分傲气,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今日的羞辱。
卫婵不知该说什么,她是应该要劝他回去的,也打定主意要让他回去,但此刻她全身无力,什么话都不想说。
“卫夫人的事,我很抱歉。”
“你帮了忙,抱歉什么呢,那病太痛苦了,我娘不想苦熬着,拖累别人……”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莫要因此过分哀痛,你的身子,还没好呢,你可以今日难过,过了今日,我便不许你再如此。”
“此事若是放在世子身上,去世的是老夫人、夫人,您还会说这种劝慰的话吗?”
卫婵说的大逆不道,即便被谢怀则听见,也是要被处置的,这是诅咒他祖母和母亲死吗?
谢怀则脸色微变,直勾勾盯着卫婵,却看到她满脸,都是无所谓,那种茫然是哀痛到了极点后,哭都哭不出来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你难过情有可原,我这回不跟你计较。”
“世子知道米肉吗?”
谢怀则摇摇头。
“我老家在胡顺陕东,永安十一年,先是发生涝灾,冲坏了庄稼,紧接着又是旱灾,赤地千里,庄稼绝收,我家一片山头,能吃的能挖的野草、树皮,全都吃光了,那年我六岁,我是女孩儿,虽然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可丫头片子值什么钱,大人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如何会去养小孩子,什么都吃了,为了活,那些男人就开始吃人,米肉就是人,是两脚羊,女人小孩又被叫不羡羊,因为肉滑嫩,说是吃了就不羡慕吃羊的人了。”
谢怀则喉头动了动,皱着眉,不解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爹饿的实在受不了,便把我装在麻袋里,要去人肉铺子换米肉。”
六岁,已经记事的年纪,被自己亲爹拿去换吃的,被当做牲畜宰杀,她那时是有多么的惶恐无助。
“我娘死命的哀求,求我爹放过我,她宁愿代替我去,可我爹却说,一个丫头片子值什么,男人有了媳妇儿,以后孩子再生就是了,我娘,那么懦弱贤惠的一个女人,居然用锄头砸晕了我爹,连夜带着我逃走,一路上吃野菜讨饭,甚至差点被别人吃了,才来到京城,没有我娘,我是活不到现在的。”
“大户人家的夫人也爱自己的孩子,可像我娘这样的,很多吗?她不仅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唯一活下去的指望。”
卫婵抬起头,看着谢怀则:“你让我只能今天哀痛,我是做不到的,哪怕你今日带我回公府,我也要为我娘守孝,你要惩罚我吗?谢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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