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阿加塔节结束后的第三天,卡塔尼亚终于从带着宗教性质的微醺欢乐中逐渐清醒,而此前大街小巷的白袍修士、民间乐团以及那些在摇摆中游行的圣像已经再度成为了回忆。并不带有侵占性质的阳光在清晨来临之际以静谧的姿态铺满了中央广场的石板路,还未清走的碎屑仿佛成了对宴会有过追念的证明。这是一个慵懒的春日,阴影还来得及在街边前张开的遮阳伞下滋生,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从空中溢散开来,朦胧的景色混着狂欢后独有的怅然,把目所能及的一切虚化为了一场离奇的白日梦,远方,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活火山正长年累月地休憩着,对于山峦而言,人类才是弹指一瞬的造物。
他像一只猫,从阴凉中一跃而出。
那是个有着如鸦羽般漆黑发色的青少年,在不算炙热的春季,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连帽夹克,就像所有同他这个年纪的——总在神出鬼没的少年人一样。过分白皙的肤色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位来自北方的观光客。
他混在人群中间,先是漫无目的地在广场周围逛了一圈,周围是三三两两驻足拍照的行人,不远处的圣阿加塔大教堂定时敲起了晨钟,但他似乎也没什么走进去看看的打算,而是看着路边的鸽子,直到它们飞走才想起来离开。
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了人群里——毕竟也没人看得到他是怎么出来的。他钻进了这些巴洛克建筑之间的巷子中,脚步轻快;在拐了个弯后,从空无一人的狭缝中来到了热闹的集市,摊贩将瓜果蔬菜全部摆到了店门之外,楼与楼之间飘满了彩旗,这些被色彩、分享加上人声所充沛起来的市井就此变得鲜活。
一辆小货车慢吞吞地——艰难地在一段被阳光照耀的集市道路中前行,不慎碰倒了一筐橙子——摆摊的老板娘立刻从店里出来咒骂了两句,却在一下秒和颜悦色地递了两个橙子给帮她捡起东西的黑发少年。
他就这样被塞了两个橙子,他眨眨眼,把橙子全部放到兜里,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偶尔停住脚步,如果旁观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会发现这小子在望那些写在墙上的涂鸦——多半是带几句脏的俏皮话。
他半逛半停,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紧挨着集市的另一块专门贩卖海鲜的集市——当地人也喜欢称其为鱼市的地方,海鲜和肉产品特有的腥味隔着很远就能闻见,金枪鱼、剑鱼、黄花鱼,虾类和贝类,还有不常见在市场上看见的蓝蟹。地面潮湿泥泞,负责切鱼的男人熟练地将鱼头切除,鱼血不可避免地从刀口滴下,尽管随时会有人用水管将地面的血冲掉,但那些——来自各个摊位的血还是积成了一滩,拦在了道路中间,倒映着过往的行人。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不等抬着水管的人过来冲洗地面,踩着血泊,直径走向了其中一个摊位。
“请问,是费迪先生吗?”
正忙活着屠宰活鱼的丹特·费迪抬起头,他是个典型的南部人,宽面庞,高鼻梁,一双褐色的眼睛显得他神采奕奕,他迎着刺眼的
阳光,打量起了眼前的小伙儿,并很快——且兴高采烈地得出来结论。
“哦!你就是……”他放下刀,擦了擦手,但最终还是没伸出去。不得不说——那一个瞬间,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还真以为自己面前冷不丁地站了个天使——这全得得益于少年过分精致的面容,他活了快四十个年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男孩。
在他侧过身,让他站进来一点,以免被鲜血溅到时,一旁贩卖蛤蜊的女人转过身,喊道:“哦……丹特,这是你亲戚?”
“这是我侄子……刚从巴勒莫过来。”他咧嘴笑了笑,“你可以叫他阿祖罗。”
少年颔首,任由卖蛤蜊的女人走近他,“你好,小伙子……哦,虽然这更像个昵称,不过我也能理解为什么,你的眼睛可真美……比西西里的天空还美。”
她从未见过如此澄澈的、轻盈的蓝色眼眸,那是一种似空似海的,令人炫目的沉静蔚蓝,在阳光下粼粼闪烁。
“如果不是丹特说你从巴勒莫来,我还当你是从大陆(注)来的。”
她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胳膊,他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和名为朱莉娅的妇女问了好。朱莉娅并不在意他那稍微冷淡的口吻——而是擅自将其解读为了拘谨。她像所有寻常西西里妇女那样,为人直爽,还有些暴躁脾气,且对装腔作势的北方人怀有莫大的偏见,不过这些——尤其是最后一点,在面容英俊、又很温和地同她行贴面礼的小伙儿面前都可以让到一边去。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旋身往店铺的方向走去:“贝拉、贝拉!”
“有什么事?朱莉娅姨妈?”
“店里还有汽水吗?最好是冰镇的,天气越来越热……”
最后,阿祖罗端着一杯Selta,被安置到了朱莉娅外甥女开的小卖部门口。鱼市通常要到下午两点才会逐渐散摊,临近午间的时间段刚好是这里生意最好的时候,他咬着吸管,蜷缩在遮阳布的影子下,看着与商贩讨价还价的过路人。
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在百般无聊地发了快一个小时呆后,他和丹特打了个招呼,提出想继续随便逛逛的想法。
“可以,当然可以……抱歉,我这边实在太忙了,你想去逛一下也行。”丹特爽快地答应了:“你去过中央广场了吗?还有那只黑色的大象……虽然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看的,外地人都爱往那边去……你去过广场了?好吧,你去吧,到时候我们在大象那儿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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