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遵循了他之前同夔娥许诺下的约定。在某一天,当山间晨雾还未消弭,天际也还未褪去那一袭黑裳之时便早早起床,他给灶膛添火,还烧了一锅热水,准备好早餐后,就同夔娥的亲戚们踏上了秋收之旅。
布鲁斯——或者说布莱雷利的对寒冷的畏惧稍微有些超乎了大家的想象,在没有集中供暖的乡村,布鲁斯睡得不是很安稳,考虑到没什么要事,他们也就随他在温暖的火炕上沉沉安眠。戴安娜留下来帮布鲁斯处理他没处理完的正联事务。克拉克走出门时,他没感觉到太多冷意,仿佛身体内部自有一套运转系统,一间看不见的锅炉房,源源不断地让热量轻松地游走在四肢百骸。
夔娥的祖父夔再春一共有三子一女,序齿一列,夔娥的父亲是家中老二。他们一家子下来笼统也有百亩地,种苞米、稻谷和高粱,有些年份也会试试其他经济作物,不过卖得好与不好,就纯看天意了。
克拉克心知肚明,比起远古时期真正看天意的丰收,买卖货物这件事,还是更看市场经济,他跟在人群后嘀嘀咕咕的时候,被非要跟来的夔祖父拍了拍手臂,接着,一顶遮阳的草帽就盖到了他的头顶。
“别晒伤咯。”
按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他们的地一半用机器,一半就还是靠人工,在太阳爬到天空的最高处,金黄的光芒与金黄的稻谷互相亲近着,机器开动时划出的线收尾牵连,一条长长铺开的金色褥子盖在大地上……
这时候夔娥一般是不下场的。尽管她在气力这方面,哪怕有所收敛,仍旧是旁人不能及的,所以有她在的时候,能省下至少两个雇工的工费。
克拉克带好袖套,熟练地扬起镰刀,利刃让根茎成排地分离开来,留下整齐的豁口。他没干多久就被喊了回去,和正抽着烟的老人一起在场外当个陪衬。这时候他才开始考虑转去开收割机,他在这方面可算是老手啦,不过,他还是得先观察一下别人是如何运作的。
夔娥的表哥夔清也在干活之列,他在南方读的大学,毕业后在外闯荡了几年,不知因何故选择了回到这里;她还有一个堂弟和堂妹,一个在首都上大学,另一个还是高中生,在县里住校。克拉克陪老人坐在胡乱搭的棚子下时,正听见夔清在边干活边唱歌。
夔祖父的精神矍铄,干枯的手抓着那一支烟斗,一身蓝布做的呢大衣,整洁又妥贴地穿在身上,他说,这衣服出自红旗服装厂,穿了快四十年了,不见开线,内里也从来没糟过。他砸吧砸吧烟,一会儿L的功夫,就犯了老年人的通病——一下子让自己掉进了某一年的过往里头,他说,现在的机器方便了,直接脱粒,以前还需要打场晒粮。
在夜逐渐把自己拉长的季节,结束一天的忙碌后,他们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家。夔娥的父母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上大哥家一趟,就让他自己先回去陪陪朋友。
克拉克趁着夜色回到那座院落时,他身上仅存的、因劳作而生出的热气已经让冷夜吹散了大半,但他还是远远的看到了那一盏为他而留的
灯。
布鲁斯披着一件绿色的大衣,站在门口,见他回来了,就问他今天顺不顺利。
“一切都好。”他说:“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
……
克拉克最后没能如愿以偿地开上机器,夔娥的父母在百忙之中让他带朋友出门走走——因为戴安娜表现出了一点想要帮忙的意图。
这不太符合夔家人的世界观,对于他们来讲,世界上没有让客人帮忙干活这种道理的。于是他们三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迎来了一次到镇上的机会。
“带他们去看看集市也好啊!”夔母说,她收拾出了几条围巾和几顶帽子,把人全副武装地一裹,夔娥的三叔已经开来了车,在门口等候多时。
布鲁斯把自己困成了一只黑猫,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以前在北极看极光都那么地——冷过,好吧,就他自己的话。
三叔把他们带到了一处早市,温暖的食物香气毅然挤走了准备灌进人鼻腔中的冷风,带来了一丝微妙的慰藉,他们站在摩肩擦踵的集市门口,小食摊从头到尾串做一条长蛇,方圆十里的热气都被归拢到了这一处,克拉克想了想,如实对布鲁斯说:“我有点饿了。”
“走吧。”布鲁斯叹了口气,率先往里走去。
铁锅表面冒着白花花的浮沫,滚油将食物一再翻烹,白面在滋滋声中膨胀成了焦黄色,克拉克和手执铁勺的老板娘买了三盒肉饼——不过其实这三份里其他两个人各自只挑了两块。
……也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布鲁斯想,他一个没留神,克拉克就一路边走边买了很多吃的,鸡蛋饼,红肠,冷面,烧麦,酱肉包……之类的,他突然想起来布莱雷利在交换给他的注意事项里确实有提过这个——你完全可以随便买任何你感兴趣的食物,有人会替你吃完的。
“这给我的感觉像超市试吃。”戴安娜评价道:“但比超市给的试吃要好吃很多。”
而且老板也真的会给你试吃。
比较遗憾的是,她吃到半路就差不多饱了,而布鲁斯也差不多,他捧着一碗豆花,有点无从下口:辣椒太多了。
考虑到现在去找老板问有没有甜的大概会让人误以为是去找茬的,他还是吃完了那碗豆花。唯一的好处在不久后显现,他没有之前那么冷了——也可以算作一种祛寒手段,布鲁斯想,但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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