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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2 / 2)

陈文港上前,和他距离又贴近了一些:“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霍念生一条胳膊自然而然搭在他肩头:“你就带我在学校随便逛逛吧。”

金城大学是百年名校,平时不乏游客慕名前来参观,在校门口金字招牌底下虔诚合影,仿佛等于在知识和智慧的殿堂门口走了一遭。

霍念生没有这些敬畏之心,他只是闲闲地观赏道路两旁颇有年头的建筑。

校园依山而落,是最初传道士来华所建,老教学楼以西洋风格为主,外墙洁白,碧树连天。从高处眺望,浓郁的绿掩映着厚重的白,清风白日,自成一景。

两人并肩而行,清闲无事,逛到哪就算哪。

“那是图书馆?”

“对,去年刚翻修的。”

“校史馆。”

他们逛了校史馆出来,霍念生感慨:“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金城人,还没来过几次。”

陈文港手里握着盒子,问他:“听宝秋说,你中学到大学都在国外读书?”

“读什么书,镀金而已。”霍念生哂笑,“课没认真听过几节,开跑车,泡夜店,那边的留学生都是像我这样的,算哪门子读书?你这样的才是象牙塔里的高材生。”

陈文港不予评判,娓娓向他讲起自己:“我小的时候,我爸爸给义父开车,看见别人都给孩子买教育基金,就给我也买了一份。回来告诉我好好学习,以后至少衣食无忧。”

他父亲既有一颗爱子之心,又有一颗望子成龙之心,被保险经理一吹捧,买了十分高的额度。虽然父亲已经看不到,但过去十多年,这份付出的确是得到了回报。

陈文港从考上大学就开始每年领分红,因为是名校,还额外有笔不菲的奖励。

霍念生笑起来,像为他高兴的样子:“你有了钱,想去干什么?”

陈文港说:“没想好。但我要谢谢他,让我有底气做想做的事。”

霍念生姿态自然地揽着陈文港,但没问他想做的事是什么。

他们转聊风月。

经过开满月季的情人坡和碧波荡漾的人工湖,树荫深处坐落着一座包豪斯建筑,画风明显更现代一些。陈文港指给霍念生看,那是他们学校艺术学院自己的展馆。

正值毕业生艺术展,不时有学生进进出出。

来都来了,似乎也没理由不进去看看。

展厅风格极简,光线通透,四面从天到地白落落的墙,空间极为敞亮。

这展览馆陈文港来过几次,今年的毕业设计展他也还是第一次参观。

刚进门的地界是油画系的地盘,霍念生饶有兴致,一幅幅观摩过去。

他一转头,陈文港也在研究墙上的画。

陈文港仰着头,他侧面墙上有个巨大的画框,里面大团浓烈鲜艳的抽象色块。陈文港离得近,上半身仿佛嵌在画里,他的皮肤白皙洁净,热烈和冷寂融合成了一种极致的炫丽。

霍念生的眼里,他就是那副瑰丽而禁忌的画作。

在闪过的很多卑劣的念头里,不可否认有一个念头,是想把这件艺术品据为己有。

陈文港转过去,没有发觉背后的目光。

他专心去看下一件作品,沿着规划的动线,不知不觉跟霍念生拉开距离,向里走去。

再往里是书法系、雕塑系、服装设计、环境设计。

作品形式五花八门,创意远超普通人所想,其中不乏震撼之作,能看出这些搞艺术的未来大师们都在各显神通,努力给自己的大学生涯画一个浓墨重彩的句号。

展馆最深处,陈列的作品是一只仿照古希腊风格雕塑的头颅。

那只白色的石膏头颅棱角深刻,阿波罗一般威严俊美,但因为没有瞳孔而毫无生气。

准确地说这是个完整的装置作品。石膏头颅被浸泡在一个直径相当的透明圆柱体内部,密封严实的容器里充满透明液体,又另有一种鲜红刺目的液体泾渭分明在其中流淌循环。

两种液体互相包裹,互不侵犯,形成一种诡谲的动态平衡。

让那只泡在罐里的头颅仿佛永无休止地淌着鲜血。

而这装着头颅的血罐被两只石膏雕成的手抱在怀里。那双白色的手从虚空中伸出,仿佛搂着最心爱的东西,将它贴在肉眼看不见的胸膛之上。

红色躁动、疯狂而惹人不安,整个装置呈现一种震悚的美。

艺术是有感染性的。

陈文港站在那里注视了好一会儿。

他的眼眸里映着浓稠的殷红,看不出在思考什么。

陆续有学生参观到这里,来来回回从旁经过,他浑然不觉。

直到霍念生从背后出现:“你在看这个——这是什么?”

陈文港被吓一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俯身去看底座上的标签,作品名称是《爱人的头颅》。

也巧,作品的主人就在附近。那个满身破洞牛仔的长发男生特地带了朋友来参观,然而朋友胆小,将之评价为“有一丝瘆人”,令男生露出失意的表情,因为对方不懂欣赏。

倒是霍念生插嘴问了一句:“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男生立时振奋,很高兴有陌生人思考自己的作品。

他滔滔不绝:“所谓爱人的头颅,其实是文学艺术作品中一个经典意向。比如小说《红与黑》里,野心勃勃一心想往上爬却被命运玩弄的于连,被处以死刑后,深爱他的玛特尔小姐亲手把他的头颅下葬,抱着爱人的脑袋与之告别。又比如王尔德的剧本《莎乐美》里,莎乐美向施洗者约翰求爱,遭到无情的拒绝,莎乐美发誓要吻到他的嘴唇,为此宁可以七重纱舞诱使继父希律王砍下他的脑袋,最后终于把约翰的头颅抱在怀里,得偿所愿。”

“不过我最直接的灵感来源,是中东诗人ZangiBukhari的《玫瑰与葡萄酒》里这样一句——”

男生兴奋地蹲下,示意标签下还有一行蝇头小字:

【头颅若不滚到爱人的脚下,便是肩上的负担。】

“果然里面很多学问。”霍念生虚心求教,“这句话又怎么解释?”

“字面上理解……就是说一个人的头颅要为爱人而掉,要滚到爱人的脚下,否则活着就没有意义,只是个肩膀上顶着脑袋的懦夫而已。”男生说,“头颅是生命的象征,诗人表达的其实是自己炽热的爱情观——真正的爱情要为爱人抛洒头颅,献出生命而无怨无悔。”

“原来如此。”

“没错!所以我认为,只有死亡才能衬得上最极致的爱情。只有把爱人的头颅抱在怀里那一刻,爱情才从此升华成一种再也不会凋零的东西。这死亡里面隐喻的是永生和幸福。”

未来的艺术家口若悬河,滚瓜烂熟得像是背了很久的毕业答辩。

可惜时间有限,没等讲完他就被朋友回过头抓走,依依不舍地与自己的野生观众告别。

闲杂人等离开了,这方空间重新安静下来。

霍念生碰了碰陈文港的胳膊。

陈文港如梦初醒。

却听到对方问:“怎么哭了?”

陈文港微微诧异地回视霍念生。

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霍念生说这话的意思。陈文港本能地眨了下眼,一点冰凉便沿着右边腮颊流了下去,才发现果然是眼泪。但他其实没有哭,也只流了这一滴泪。

陈文港被问住了,连他自己也无从解释。

霍念生抬手,用拇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湿意:“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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