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大脑空白许久,才在秘书的呼唤声中面前回过神。
他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有些疼。
心脏犯病的时候真的好疼。
他脑子里又想起了符沉淡的像水一般的微笑,还有抚摸他头发时的温柔模样。
他光是犯病就已经这么疼了,符沉却要将整颗心剖出来给他。
易舷安的日记上写,符沉每年的固定时间段都会生病,然后被带走去治病,常常一去就是两三个月,而在这段时间内,他的父母也会跟着去。
他一开始只以为符沉以前身体不好,却从未想过,什么病是这样固定的?且每年都是冬季犯病。
他还记得,应野给他念的竹简上记载,人蛊每年冬天需要回到虫窟里待上一段时间,让这些毒虫和他身体里的蛊虫对抗。
江昭怕虫,也怕疼。
他想象不出符沉当时有多疼,他更想象不出,假如换作是他,每年都要去虫窟里待上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在第一次时,约莫便已经……
哪怕他侥幸活了下来,心理上的折磨也会让他选择自我了断。
他绝对无法承担这样深的疼痛。
江昭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他愈想,愈不能理解,身体的各处好像都被毒虫啃噬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痛泛了上来,织出一张密密的网,将他牢牢锁在了里头。
连心脏也未曾躲过。
真的好疼。
他心口疼,兴许是被惊愕到了,又在犯病。
江昭想不通,符沉为什么会……不恨他?
他为什么要承担这些,又为什么对他这个最终的受益人这么好。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恨死这个人,恨不能亲手杀了对方。
符沉到底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们之间一无血缘、二无感情——
不,江昭心里有道声音说着。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符沉喜欢他。
他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仗着对方的喜欢,肆无忌惮地朝对方撒娇。因为他知道,有养兄这个身份在,符沉不会亲口诉说对他的喜欢。
江昭不想死。
他想活。
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可以利用易舷安对他的喜欢,同样可以利用符沉对他的喜欢。
他……他没有心的呀。
符沉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好?
江昭双手止不住哆嗦着,针头被他交握的双手弄得错位,开始往针管里回血,他却全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不……不!
他不要别人的心脏——!
他不要这颗心脏,他不要。他不过是个书外的人,完成了任务自然会走,这所谓的心脏病对他而言不过是张疾病体验卡之类的东西,但书中这个世界所发生过的事,至少在此时此刻,这些事对于书中人来说是真实的。
符沉被剖心是真的。
易舷安为他而死是真的。
江母因他害人也是真的。
他可以对这些事两耳不闻,因为这些因果牵扯得并不是他,而是原身,可他无法接受在他穿进来后,他们对他的付出。
他还不起的。
他也没什么好还的。
他是有些坏,可以为了活下去利用别人的感情,但他没有坏到要生生抢走别人的性命,这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畴。
江昭猛地摇头,目光落到已经顺着隆起的被子甩在地面的手机上,空茫的双眼骤然亮起光,下意识伸手去拿,却忘了他手背上还扎着针头。
这一伸手,手背上便泛起疼,让他本能蹙眉,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打湿了他雪白的面颊和干涩的唇瓣。
他的目光短暂看向手背,几乎想也不想便伸手扯掉了针头,捂着手背下床去捡手机。
和江父的通话早已断掉,他抖着手点亮了屏幕。
秘书惊呼了声,“小少爷,你快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把针头拔了,出血了——”
江昭心烦意乱,手挥了挥,示意他走开,在通讯录里找着什么。
他来这个世界后,很少打符沉的电话,以至于通话记录里都翻不到对方,好容易在通讯录中找到符沉二字,他哆嗦着手想去按,但他手抖得太厉害了,上下滑了两次才成功拨过去。
“嘟——嘟——”
江昭目光死死盯着通话界面,直到象征电话接通的计时跳出来,他才匆匆忙忙地将手机放在了耳边。
“符沉,你在哪儿——!”
他语速飞快道:“我已经知道所有事了,我不要你的心脏,你现在给我回来,我现在就要见到你!”
电话那头的人张了张嘴,小声道:“抱歉,小少爷,我不是符总,他不在公司,手机落在办公室里了。”
这声音不是符沉,是对方的助理。
江昭心猛地一沉,“你知道符沉去哪儿了吗?”
“符总请假了半个月,手机一直放在办公室插着充电线,我们都是打的他的工作手机,这只是他的私人手机……”
不等他说完,江昭忙道:“你把他工作号的手机也给我!”
“……小少爷,符总今天早上来了一趟公司,把工作手机也放在了办公桌里。他还交代,如果有人打电话过来,就让我帮他处理了,很抱歉,您现在应该是联系不到符总的。”
江昭头一次生出了想骂人的冲动。
符沉这个混蛋……他还真是把身后事全都安排好了,生怕他死不了一样,两部手机都留在公司,摆明了是不愿意被别人打扰到。
可是,他应该怎么联系到对方?
江昭忽然生出了一股很大的空虚感与茫然感,他手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飙出来的血渍已经干透了,凝在他手背上,衬着雪白的肤色,像从死亡里开出的曼殊沙华一般,娇艳的背后悉数是苍白。
他应该怎么联系到符沉?
……对了!
符沉既然今天早上去过公司,那么便说明他还活着。
想到这儿,江昭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很显然,江家父母打算给他做活体移植。
也就是说,心脏被剖出后,符沉很可能会再挣扎一瞬才能死去。
他猛地闭了闭眼,身子却不停开始哆嗦,小腿软得不像话,他的身形一个踉跄,向后摔坐在地面上。
好疼啊,江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茫然地张着嘴,忽然很想哭。
这都是什么事啊?
上个世界遇见的追求者都想要他的命,这个世界却都要把命给他。
他们是不是有病啊。
为什么要喜欢他啊?又为什么要因为所谓的喜欢对他做出这些事,不论好坏,他都不想接受的呀,他不喜欢这样。
他真的……不喜欢。
江昭抽了下鼻子,强迫自己开始思考。
既然要做活体移植,符沉到时候一定会出现在手术室里,他不会离医院太远,这样的话手术时间会往后延迟。
很有可能,符沉此时此刻,便坐在这个医院的某个角落,安静地等着时间一点点逝去。
——安静地等着死亡降临。
江昭双眼微亮,努力控制住发抖的手,擦干眼泪,朝还未挂断电话的助理道:“如果符沉联系你,你就跟他说……”
他一顿,而后放轻了声音。
“你就说我心口疼,没有人陪着我。”
挂断电话后,他余光瞥到一头雾水的秘书,想到对方有可能是知情者,忙问:“符沉在哪里?”
秘书面上满是疑惑,“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江昭感觉他不像是撒谎,有些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江飞秉的秘书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秘书面色微红地低头,不知是羞还是气,“小少爷,我平时不常跟在江总身边,跟着他们的是小周。”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江昭便穿上毛绒拖鞋径直朝外走去。
江昭要去找人。
手术室也在这栋楼,符沉多半也在手术室的那层楼里,既然不知道对方的准确位置,那他便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
总之,他不会要符沉的心脏。
如果易舷安的死是发生在他穿进来后,他也一定会阻止对方。
拿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这算什么?
这样活下去根本就不算活!
.
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内。
靠窗的男人身着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他生得有几分文弱气,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又像个传统的老绅士,眉眼间没有一丝躁色,反而溢满了平静与温柔。
他沐浴在灿烂的日光下。
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身着白大褂,从白大褂底下延伸出的双腿修长笔直,一条长腿叠着另一条长腿,双手交握置于腹部,面色冷厉凝重。
“你真打算这么做?”
坐着的男人问窗边站着的人。
“嗯。”
“……”
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符沉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谧,“你不是也想瞒着他,等他手术后再告诉他吗?”
应野面色深沉,却难得没有出声反驳。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应野瞒着江昭,便是想江昭得到这颗心脏,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他不说,并不是为符沉着想,而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应野眉眼间带了丝烦闷,他向来是笑着的,这种笑和符沉的笑全然不同,若符沉是绅士,他便是带了几分风流的多情笑颜,瞧着就很招桃花——他想招的桃花偏偏只有一朵,还招不到。
左右无人,他便没掩饰,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符沉。
应家祖上曾是巫蛊家族,后经灾难,一分为二,成了应家和巫家,应家管蛊,巫家管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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