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模模糊糊听见了至关重要的两个字。
他离得有些远,是以没听见具体说的是什么,但光是这模糊的两个字便足够他疑惑了。
人蛊不是……在书里才有的东西吗?
这种东西一看就是传说里才会有的,可是他怎么听应野的语气,这种东西……好像是真实存在的。
江昭的目光从门缝往里看去,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带上了点疑惑。
他又侧耳听了片刻,但应野打开了窗户,声音被窗外的喧嚣声所打乱,教他什么也没能听清。
眼见应野就要挂了电话,江昭忙往后退,捂住发虚的心脏,刻意加重了脚步,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
江昭推门进去,目光略扫了一眼室内,最终定格在应野身上。
应野还和刚才一样,站在窗边,只是从背对门口改成了正对门口。
“今天不是要去住院吗?怎么还来找我了。”
江昭克制地收回视线,“是。住院之前我想先来找你。”
应野唇角扩大,眼里漫不经心的笑也带上了几分灼热的明亮,“来找我做什么?”他微垂眸,嗓音带上了些微不足道的暧昧,像是和爱人说话般,“是想见我吗?”
话中间的那个“见”字被他咬地又快又轻,这番话乍一听好像是在问“是想我吗”。
江昭犹豫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半晌才小小声道:“我来找应医生,是想问问应医生有没有查到什么?”
他刻意加上了“应医生”这个克制而礼貌的称呼。
应野唇角的笑却没有因此淡下来。
“查到一点,我的人找到了当年在那家医院任职过的一位护士,她刚好是当年照顾你的护士。”
江昭双眼一亮,“她有说什么吗?”
应野刻意停顿了半晌,吊足江昭的胃口,而后才慢条斯理道:“她跟我说,当年她因为粗心,曾经不小心弄混了两户人家的孩子,这件事她当时知道了,可却因为医院那天接生的人家太多,她一直不知道她弄混的另一户人家的孩子是谁。”
“她原本是想说出来的,但她鬼迷心窍,考虑到当时一份工作有多不容易,她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如果被有心人抓到,她的工作和前途就全都没有了。”
“所以她隐瞒下了一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见,江昭微蹙了下眉。
这个护士的做法太自私了,因为工作而选择隐瞒足以毁掉两个家庭的失误。
江昭在心里想,大多数人在面对工作和良心时,一般都不会选择后者。
工作、金钱、权力……这些东西可比良心贵重多了。
良心才几斤几两?
江昭闭了闭眼,面前却蓦地浮出了易舷安低着头、攥住他手腕的场景。
似乎……有些可怜了。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他也是这场惊天的谎言中的受害者。
受害者最后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赔偿,反而被一直以来认为的亲生父母推了出来,给另一人顶命。
他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甚至到死后,成为厉鬼,从地狱里头爬出来,他才在江母的手机里看见了对方和所谓大师的聊天记录,知道了自己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一直到前不久,一件震惊全国的抱错案上了新闻,她托人问了细节,得知你出生的医院刚好是她那时任职的医院,她才发现你的身份有多金贵。”
“我的人找到她时,她害怕得不行,没怎么追问就自己和盘托出,希望我们不要送她去坐牢。”
应野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观察着江昭。
分明说的是他的事,他却像在听陌生人的事一般,眼神有些空落落的,唇角紧抿,不知在想什么。
……果然没有心啊。
正常人在听见他说的话时,不管怎么样,都会表现出生气才对,毕竟这可是关乎自己前二十年人生的事。
江昭的目光却始终淡淡的。
“我的人已经报警,让警方把她控制住了,你和江夫人、江先生才是当事人,具体要怎么办,还是看你们的。”应野说着。
江昭被他这一声唤回了神,“好,就这样吧,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应野应声,而后,他朝江昭走近,伸手搭在了江昭肩头,轻轻拍了拍。
“如果你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的。”
“不。”江昭摇头,“我不难过,只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江昭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才小声道:“没什么。”
既然他这么说,应野也没有追问,而是拍了拍他的肩,“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出发了,我和你一起过去。”
江昭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他忽然记起,他来这里除了问对方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外,还有一个新的问题。
“应医生,我前几天不小心听见了些东西,我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说……”
“洗耳恭听。”
“我把人蛊的事情告诉给爸爸了,他说他也知道这个,后来我无意间从他的书房路过,发现他的桌子上也放着一卷相同的竹简,上面记载的东西也一样,和你这卷不一样,他的那个更新一点。”
“我看爸爸的态度,似乎对这件事很忌惮的样子。”
青年抬头,露出了细长纤细的脖颈,从应野的角度看去,他眼底一片莹润的水光,像生在湖中央的花一样,柔弱且洁白,从花瓣到枝叶都是不堪一击的,好像一阵风拂过,都能让这雪白的花颤巍巍地抖上几抖。
他的目光中满是茫然。
“应医生,你说,爸爸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青年的声音轻若羽毛,没有情绪,有的只是迷茫,“我没有别的人可以说了,我唯一能商量的人只有你。”
江昭眼波流转看过来时,应野心脏先是一停,而后便骤然开始狂跳。
若是室内再安静一些,他甚至能够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应医生?”
他许久没有反应,江昭有些疑惑地唤道。
应野骤然回神,“抱歉,我刚刚不小心走神了。——这件事,我认为你不应该多管,有的事对于你来说太危险了,等到你心脏手术结束后,心脏的承受能力有所提高,才能解除这些事。”
江昭有些郁闷,“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应野忍不住轻笑了声,“还有许多呢。”
他扫了眼腕表,发现时间的确不早,江昭应该赶紧住院然后进行身体检查。
“到出发的时间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江昭点了点头,“好吧。”
江家并不打算让江昭在公立医院做手术,车子开了两个小时,最终停了一家高端的私人医院。
这座私人医院专为圈子里的人服务,普通人是无法进来的。
江昭光是检查就做了一整天,心脏手术给他留的时间不算多,说着是下周,但今天已经是周六,最多两天,他就要进行心脏手术。
做完检查后的病房里,江昭躲在盥洗室里,黑雾悄悄从他指尖冒了出来,蹭蹭他的指腹,安慰他不要紧张。
他原先是不紧张的,但身边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件事而紧张,他的情绪也被调动跟着紧张了起来。
心脏止不住地砰砰跳动起来,江昭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心脏。
这一下,便让他手腕上的手绳露了出来。
他前几天告诉符沉他的手绳已经找到了,便又拿出来戴上了。
系统道:【请您放轻松,我刚才为您查询过了,这里的医疗水平都是顶尖的,手术也几乎从未出过差错,您的手术不会出意外的。】
【不。】江昭小声道:【不是这个原因,我紧张好像是因为别的事。】
系统于是问:【什么事呢?】
江昭:【……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很像当时骆俞找到我和谢明熙时的感觉,总之是不安的,你要让我说,我又说不出个具体来。】
他闭了闭眼,合拢指尖让黑雾躲进去,这才打开盥洗室的门走了出去。
刚一出去,他的目光登时被不远处坐着的人吸引过去。
易舷安不知什么时候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易舷安看上去好像很紧张,几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声音略低了低,开口就是道歉。
“我担心你会出什么事,我……我想陪着你。”
他的话是好意,江昭自然不会不允许。
更何况,他现在对易舷安的情绪有些复杂,总觉得是对方是无辜的。
他正要说什么,房门忽地被人敲响,一道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
“小昭,我可以进来吗?”
江昭舌尖上的话音一转,立刻道:“你先离开这里,对了,我的手机忘在庄园里,你去帮我拿一下。”
易舷安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病房门,眸子里满是阴鸷。
虽然不乐意,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很快回来。”
话罢,他的声音骤然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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