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被吵得头疼无比,看一眼身后的围墙,又看了看四周,随后调转方向,发狠往前奔去。
鸦群受惊,扑棱翅膀骤然起飞,朝着白得渗人的空中飞去,数片漆黑的鸦羽从林间掉落,轻飘飘地落到泥土中。
不详的叫声萦绕在这片上空,经久不衰。
江昭感觉到处都是这股鸟叫,聒噪地令他心头的烦闷止不住往外催生,跑了没多久便停下来。
他紧紧攥住手机,蜷缩在盘根错支的树下打开了屏幕。
收件箱中躺着一封短信。
极致恐惧让他的手微微发颤,半晌才点开了这条标注为未知号码的短信。
【宝贝,受伤了应该用酒精碘伏和纱布来处理,轻轻吹两下、然后将血蹭在衣服上是错误的选择哦。顺带一提,我很喜欢你身上这件衣服,红色很衬你。】
“……”
……什么?
江昭大脑彻底宕机,茫然地将这条短信翻来覆去查看了好几遍,逐字逐句在心里默读出来。
受伤了……错误的选择……
我很喜欢……红色……衬你……
江昭浑浑噩噩地低头看了一眼。
他身上穿着的这件卫衣俨然就是红色的,而且款式莫名让他觉得很眼熟。
好像他在什么地方看过似的……
清明节的早上,江母带着抱怨的话语浮在他脑海中。
这件卫衣,和他当时迷迷糊糊穿在身上的那一件是同一件。
那天还发生了什么?
……白玫瑰。
江昭蓦地想起走之前,他看见的那束放在床头柜上的雪白玫瑰。
江家的后院里种了许多白玫瑰,而花瓶里的花,悉数是修剪花枝时,从枝头折下来的。
现在早便不是白玫瑰的花期了,而他离开江家已然过去好几天。
为什么,他的床头……还会出现一支这么新鲜的白玫瑰?
江昭手心冒出许多细汗,光滑的手机顺着他的手掌缓缓滑落,砸到地上,冒着光的屏幕朝上。
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闪了闪,第二条消息跳了出来。
【宝贝喜欢我送你的白玫瑰吗?纯洁又天真的白玫瑰像极了我的宝贝。可惜,它的花期太短暂了,我想把它做成可以保存长时间的干花,但它枯萎后便不好看了,宝贝说,应该拿它怎么办呢?】
江昭手剧烈哆嗦起来,紧接着是腿脚同双肩,最后是全身。
怎么会这样?
黑雾不是说没有人或鬼吗?
不对,它说了,一楼有问题,让他快走。
——他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又或者,从踏入这间房子的时候,他便已经被察觉到了。
这个口吻,是主角受还是主角攻?
屏幕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光芒渐渐变得暗淡起来,下一条消息便是在此时跳出来。
江昭双腿发软,扶着树根蹲下身,捡起手机重新解锁了屏幕。
漆黑的文字也因此映入他眼帘。
【宝贝在害怕什么?发抖得这么厉害,是被那群不长眼的杂碎吓到了吗?】
【宝贝别怕,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的宝贝可别忘了。】
【——我会与你,生死相随。】
江昭再也克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之前与黑雾独处时做的决定与积攒的勇气像一个破开的气球,飞速碎裂,里头的东西也跟着往外漏,直至一点也不剩。
他腿软得不受控制,身子摇晃两下,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在泥土中,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
——他的后脑在摔到地面之前,靠上了一双笔直修长的双腿。
江昭下意识抬头,无措地朝上方望去。
一张含笑的脸庞闯入他视野。
谢明熙眼含怜惜,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身前,等了两秒后不见他主动搭上来,干脆有些无奈地将他半抱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语气也是怜惜关切的,像是真的在关心他一般。
他拍拍青年身上的泥土,而后于他太阳穴落下一个轻吻,“怎么这么——不小心呐。”
他语气发轻,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江昭只是茫然地望着他。
下一瞬,眼前天旋地转,他被谢明熙搂入怀中,靠紧了对方的胸膛,本该有的心跳声消失无踪,他只能感受到谢明熙满足却又遗憾地、饱含愉悦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的宝贝——你走错地方了。”
“我又抓住你了。”
如同赞礼一般,他的语气饱含情感。
话音落下的一瞬,江昭眼前一黑,身体的力气瞬间被抽走,控制不住合拢眼皮,直直朝谢明熙坠去。
他的宝贝睡着了。
懒得处理的野狗被引到别的地方去了,残废对他造不成太大的威胁,——无论真假都一样。
现在是时候,把他的宝贝藏回家了。
倘若江昭还醒着,定然能看见谢明熙写满愉悦与恶劣的眉眼,嚣张狂妄的模样一如那张照片上张扬的少年,时隔多年,他始终未变。
谢明熙打横抱起青年,一步一个脚印朝前方的别墅走去。
被乌云遮住许久的太阳终于从厚重的云层后露出小半个头,朝地面撒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而阳光落在他身上,便直直地穿了过去,毫无阻碍地落在地面上。
他背后的空地上,青年好像被浮空抱了起来,头歪向一侧,哪怕是在睡梦中也察觉到不安,指尖拼尽全力抽动了一下,却于事无补。
天黑了。
小兔子该进入甜美的梦乡了。
.
江昭不知昏迷了多久,才在他卧室的床上醒了过来。
他迷瞪瞪睁开眼,面前的一切同他刚穿进来时一模一样,好像他方才只是做了个噩梦,先前发生的一切全部是梦中的事。
然而他现在的想法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
江昭眨了眨眼,余光忽地扫到一个人影,他下意识将目光投过去。
——谢明熙正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翻看着一本心理杂志。
男人低垂着头,似是察觉到他苏醒,目光略一流转,挪到江昭身上,而后他微微一笑,出口的嗓音音调也是慵懒惬意的。
“醒了?”
江昭原本还有些迷糊,听见他的声音骤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这一动牵扯到了手背的针管,针头在青色的血管里头移位,带来一阵刺痛。
他下意识蹙眉,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的右手不知何时被扎了针。不仅如此,他手上的擦伤也被妥善地用纱布包了一层。
“……这里面是什么?”
“葡萄糖。”
谢明熙说着,合上了手中的书,两手交握置于腹部,动作矜贵优雅,偏偏贵公子的气质跃然而出。
这和江昭熟知的那个心理医生全然不同。
也正因此,江昭不太相信药瓶中的是普通的葡萄糖。
可他转念一想,在他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并非普通人,而是厉鬼,想要对付他,也无需用下药这种手段。
……之前伪装成人类的时候倒是用过。
明知如此,来自内心的忌惮却让他无法对男人放下心来,脊背下意识拱起,做了个明显的攻击姿态。
谢明熙唇角含笑,望向他时,眉梢眼角也含上了淡淡的情意同笑意。
“不相信我?”
江昭不语。
谢明熙扫一眼他手背开始回血的枕头,身子前倾,朝他伸出手。
江昭猝然往后缩,险些从另一侧床头掉下去,双眼紧紧盯着谢明熙,警惕排斥之意不言而喻。
后者动作微顿,掀起眼皮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好像片雪花落在了眼皮上,江昭一个激灵,就在他以为谢明熙会生气时,他却径直拿过他的手,将他手上歪掉的针头取了下来,又耐心地帮他按着手背的纱布止血,好一会儿才松手。
江昭不明所以,愣愣地望着他。
这是在做什么?
对他使用糖衣炮弹吗?
可是谢明熙把他骗得这么惨,眼下谎言已经被拆穿了,再做这些事的意义在哪里?
折磨他?可看谢明熙的样子,又根本不像是在折磨他,反而……
江昭不知怎么去形容。
谢明熙松手后却没有撤离,停在了这个近得有些诡异的距离里。
“现在是下午,小昭想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走走?”
江昭昏了大约一整天,期间一直躺在床上,这会儿觉得骨头都躺酥了,自然是想起来走走的。
但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避开谢明熙的视线,犹豫地低下头。
他不太想和谢明熙走在一起。
林玉韵之前说,他接近江昭是因为他在帮谢明熙害他。他对这两只鬼的信任已经降到最低,这番话的真实性便是存疑的,但不排除这是真话的可能性。
……为数不多的、从林玉韵口中说出的真话。
江昭眼睫一颤,口腔内的伤口不小心被齿尖牵扯到,也跟着泛起一阵疼痛。
这时,一只手忽然捏住了他的下颔,迫使他抬头。
谢明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冷下脸时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如同一只暂停攻击的狮群头领,哪怕是没做出任何动作,也教人背后一凉,本能开始颤栗。
被他这样盯着,江昭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许多。
“小昭在想谁?”他问。
江昭默然。
谢明熙静默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薄唇轻启,“我不喜欢你在和我独处时想别的男人。”
“不管是那个姓骆的,还是姓林的。”
听他提起这一人一鬼,江昭眼皮蓦地一跳。
他还全然不知,他的微表情已经将他暴露得彻底。他实在是不会说谎极了,心里怀揣的心事几乎是被同步映衬到了面上,教有心人一看便能知晓。
“嗯?”
谢明熙双眸微阖,一字一句问:“小昭是在想那个姓骆的,——还是姓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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