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今天去哪里了?”
江昭回家时,林玉韵已然在家。
江昭低头换拖鞋,“我去了趟成苍寺。”
林玉韵眸光微黯,追问:“昭昭去哪里干什么?”
“没什么。”他顿了顿,像是觉得这件事没有隐瞒的必要,随后又道:“我去求了长明灯。”
“我从前不知道,昭昭原来还信这个。”
江昭低低“嗯”了声,随后低下头,“我以前怕黑,因为总在担心黑暗里有东西。现在我倒是不怕黑了,我怕的是黑暗中的东西。”
“——这段时间的遭遇让我没法不相信亡魂遗留人间的说法,我听说成苍寺的长明灯可保佑平安,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求一盏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昭昭为自己求了一盏?”
江昭点头,又摇摇头,颊侧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看上去柔软得紧。
他看向林玉韵,眸中一片对兄长的眷恋和依偎,好像真的将他当成了兄长般,敬他、爱他。
“我还给林哥也一同求了一盏。——林哥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
他的话音软绵绵的,模样瞧着认真极了,一幅全心全意为了他考虑的模样,连声线也是轻的、柔的,看上去,他已经完全信任了林玉韵,也将对方放进了他心里。
林玉韵眸中浮出温和,“昭昭真乖。”
本该是很正常的话,江昭却打了个哆嗦。
他现在听不得林玉韵夸他乖,对方一这样说,他便想起了昨天夜里的经历。
那经历可真是……糟糕至极。
他抿了抿唇,走到餐桌边坐下。
林玉韵紧随其后,这偌大的房子里有无数的佣人,但每天吃饭的却只有两个人。
江母是很少回来的,更多时候这位女强人都是在外地出差,或是直接睡在公司。
江父便更不用说了,他一年四季没有什么时候是待在家里的,经常带着工作各地飞,恐怕只有过年才会回来。至少江昭在这个世界这么久,从未见过对方出现。
而原身的记忆中更是没有半点提到他的父亲。
哪怕是原身被绑架了,他也没有回国来看一眼,出面处理这件事的一直都是他的秘书。原身被成功解救回来,他只打了一个越洋电话来慰问,不到半分钟便挂了。
有一对这样不管不顾的父母,难怪原身会变成熊孩子。
“昭昭,你……只为我们求了长明灯吗?”林玉韵为他添了一碗鸡汤,而后问道。
江昭道:“嗯,我只给林哥和我点了。”
林玉韵唇角不动声色地弯了弯,明知故问道:“昭昭怎么不为伯父和伯母点一盏?”
江昭垂头,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没有这么冷血。
“父亲和母亲……从不信这些,他们若是知道,应该会让我多努力一些,为他们脸上长光,而不是信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父亲和母亲是商业联姻,我只是他们之间权利的产物,他们会疼爱我的前提是我身上有他们的利益。与其那样活在他们婚姻的阴影下,我还不如做我想做的事、成为我想成为的人、在乎我所在乎的人呢。”
林玉韵唇角的弧度扩大。
金丝雀身边……只剩下他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它已经……
——在劫难逃了。
江昭咬了下筷子,他习惯这样做,“其实不止林哥和我,我还为他也点了一盏。”
林玉韵拿汤勺的动作蓦地一顿。
“——谁?”
还会有谁,江昭惦记?
他身边还有谁?难不成是那个残废吗?不过他可以理解他的宝贝,毕竟残废的腿是因为昭昭摔断的,他会处于内疚为对方点一盏长明灯也可以理解。
这样想着,林玉韵勉强耐下性子,温声问道:“是昭昭昨天去见的那位骆俞先生吗?”
出乎意料的,江昭摇了摇头。
“不是他。”
江昭不喜欢做无用功的事,骆俞的腿是原身弄的,和他没有关系,而对方也不会专门去调查有没有人为自己点长明灯。
有的事,他不仅要做,还要做得让另一个人知晓,他是为了对方做的。
这才是有效的做事方式。
或许这样来说有些冷血,但江昭不喜欢在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点灯时问了,小沙弥同他说,只要心诚,哪怕是在心里许愿也能够成真,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那盏长明灯,便是为了让主角攻知道而点的。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林玉韵的脸色微沉,又问了一遍是为谁点的。
江昭含糊道:“林哥知道他是谁的……我不喜欢提他的名字。”
他从前听说,名字很重要的东西,可用来叫魂。
生人魂与死人魂同样。
他要是大剌剌地将主角攻的名字说出来,便有可能把主角攻引过来。
这也是江昭从不和别人提及主角攻姓名的原因。
林玉韵何等聪明的人?
江昭面色落寞垂头的瞬间,他便猜到了这第三个人是谁。
……一个死人而已。
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人而已。
凭什么将江昭霸占?
“昭昭心里,为什么总还记着那个死人?”
江昭抬起来一点头,教林玉韵能看见他微蹙的眉同半阖的眼,努力地扮演难过和忧伤。
“林哥,我不想提起他……”
“可是,是昭昭先提起他的。——近来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昭昭会对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呢?在荒岛时,昭昭便一直在念着他,为什么成了死人,昭昭还是忘不了他呢?”
“我试图说服我,在荒岛时昭昭念着他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可他现在不在昭昭身边。——我才是和昭昭日夜相处,一直在昭昭身边的人啊。”
“昭昭不觉得,这样太偏心了吗?”
闻言,江昭明显愣住了。
他怯怯地看了眼林玉韵。
娇羞的花蕊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探出一点头,弱弱地朝他看来。
林玉韵面上的温和淡去,转而升起的是一丝很淡的嫉妒。
他终于摘下了面上伪装出的面具,暴露了本性。
蠢兔子怂怂地凝视着他,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面前这只披着羊皮的狼脱了羊皮,露出狼族的尖牙和利爪朝他踱步而来。
“什么时候,昭昭心里想着的人能成为我呢?——我以为只要我待昭昭足够好,你便能忘了他,但昭昭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
他的语气里是很明显的失望。
“我已经在尽我所能对昭昭好了,我总想,是不是只要我对昭昭好些、再好一些、好过昭昭的父母和曾经所有对昭昭好的人,昭昭心里便只会剩下我。”
“昭昭,你心里为什么不能只有我呢?”
江昭望着他的脸,脑中划过一道白光,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等他把这条线索理清楚,林玉韵便站起身,深深看了眼他,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下意识伸手挽留,指尖却与对方的衣角擦过。
他满心茫然。
背对他走开的林玉韵阴沉着脸笑了,眸中露出野狼妄图将猎物拆吃入腹的渴望同野心。
鱼上钩了。
不论是死人还是活人,悉数无数将江昭从他身边抢走。
他心情愉悦地想:江昭很快便会想清楚了。
江昭被一个人留在了餐厅。
他盯着面前的餐盘,头一次发现,放在他面前的永远是他喜欢的菜色。
和林玉韵在一起时,他好像从来不用思考这些事,青年的关怀是无微不至、处处不在的,却又从未教他知晓。
他在心里敲敲系统:【我为什么觉得现在的发展不是很对,林玉韵的发现超出了我的预料,他对主角攻的态度……怎么是这样啊?】
系统道:【抱歉,我没有权限回答您的问题。】
江昭心里一团乱麻,并不指望它作出回答,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他的想法。
【我觉得好奇怪,林玉韵对我的态度和他谈起主角攻的态度相差太多了。可是原文里写了,他和主角攻在流落荒岛时日久生情,为什么主角攻死了他反而……】
江昭咬住了下嘴唇,迟迟没有把后面的形容词说出来。
他不愿意相信真相如他的猜测一般,那太荒谬了,也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您想说什么?】
江昭几次张嘴,又几次闭嘴,而后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将后面的话在现实中说了出来。
“……移情别恋了。”
这几个字太轻了。
如同阳光下七彩斑斓的泡沫,乍一看是美好的,但这些泡泡往往不能在阳光和空气中存活太久,每每随风飘到空中,甚至不需要外力便会自发从脆弱的一角破开。
啪。
泡沫碎掉后的微小水渍仿佛溅到了江昭的眼中,教他不自觉闭上眼,眼球和刺激性的液体激得一阵阵疼痛。
然而这一切只是错觉,真正疼的不该是眼球,是大脑。
【系统,你说,我的猜测是对的吗?这不符合原文剧情啊。】
系统道:【我的建议是……您现在是在书中世界。】
它咬重了“世界”二字。
这已经是系统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帮助了。
再多的,它连开口也无法做到。
它看好江昭,江昭的外表往往会让人忽视他的内里。
他大多数时候看上去像极了花瓶,却极少有人知道花瓶里头并不是空荡荡的凉水。
江昭的直觉很准。
准到什么地步呢?
系统总觉得,他隐约猜到了什么,至于具体是什么,与它无关。
江昭将系统的话翻来覆去思索了几遍,脸色忽的一点点变白了。
系统的话要拆开来理解,他现在是在书中、是在……
另一个世界里头。
书籍只有短短的字句同描写,是固定的、可预测的,但世界不是。
世界是变幻莫测、不可预测的。
不若系统为什么要绑定他?让他到每个小世界扮演那些必不可少的炮灰角色。
这些角色大多都是不起眼的炮灰,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在原文中出现得也不多,但推动剧情时他们却可以起到十分重大的作用。
而有的炮灰面临的是必死结局,但大部分看书的人不会在意他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只要对方死了便好。
这也就是宿主可以抓住并作出改变的地方。
他们的生机便藏在这里头。
江昭深吸一口气,深觉这个穿书系统有很大的问题。
简单点来形容——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又想让宿主完成剧情完成度,又制定了这么多规则,明面上制约的是系统,实际上制约的却是得不到具体规则、无法知道一些关键剧情的宿主。
太坑了啊……
江昭认真想了下,这件事同他想要的东西比起来,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亘古不变的道理,想要的东西越贵重,付出的代价便越重,怪只怪他想要的东西分量太重了。
重到……只有穿书系统能给他他想要的。
.
次日。
江昭起床时,林玉韵已经不在床上了。对方好像真的因为他给一个死人点长明灯而生气了,一个早上表情都是淡淡的,送他去心理诊所时也没有叮嘱让他早点回来。
江昭莫名有些愧疚。
他摇摇头,挥散了脑中的想法,径直踏入办公室。
谢明熙整个早上的时间悉数被他预定了,江昭想通过他的口,让林玉韵知道一些东西。
“谢医生,我最近有了新的苦恼。——我身边的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喜欢上了我,我也是喜欢他的……”
谢明熙动作一滞。
“……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纯粹的、朋友之间的喜欢。我不愿意直接拒绝,因为这很可能会让我们之间连朋友也没得做,我很珍惜这个朋友,但迟迟不给对方一个答复,又有些不妥,好像我是在故意吊着他一般。”
“你的意思是,你想委婉地拒绝他,却不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
谢明熙双手交握在腹部,表情淡淡。
江昭轻“嗯”一声,“是。——我很珍惜这段情谊,但我从未想过要和他发展出别的关系,我希望我们是朋友,也永远是朋友,就像谢医生同我之间这样。”
谢明熙眸色微晃,“哦?”
“抱歉,我私自将谢医生当成了我的朋友。”
“你不需要因为这件事对我说抱歉,江昭,如果你愿意,我们便是……朋友。”
江昭生怕他说他们并不是朋友关系,在听到确定回答后松了口气,“谢医生……”
谢明熙打断他,“既然是朋友,那便不该叫得这么生疏。”
类似的话,在江昭第一天来心理诊所时,他便说过,只是江昭那时同他不熟。
“我已经习惯了叫谢医生,突然让我换,我还有些不习惯,——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好了。谢明熙?”
“……嗯。”
“你说,我该怎么告诉他我的想法?——我不知是不是我在无意间对他做了什么、又或是说了什么让他误会的话,如果有,我可以向他道歉,但恕我冒犯,我不能、也不会接受他的示爱。”
“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从前、现在包括以后也应该是。”
谢明熙面上浮出饶有兴致,“你这么着急拒绝他,我是不是可以猜测,江昭已经有女朋友了?”
江昭摇头。
他是个天生的同性恋,对女孩子没有兴趣。
“那是有男朋友了?”
江昭仍然摇头,面色微红了些,他穿过来前处在的是一个比较保守含蓄的年代,像性取向这种事,在网络上他可以坦白直言。
现实中,如果不是极好的朋友,他只会觉得不好意思。
“——那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如果有的话,你可得抓紧了,现在追人可不轻松,尤其是追求同性。”
“坦白来讲,我在至少五年内是不打算谈恋爱的。”江昭抿了下唇,唇边出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小酒窝,看着便让人想上手去戳戳看手感。
谢明熙指尖发痒。
江昭把本意拆碎了,杂糅在字里行间同说的每一个字句中。
他在来之前便想好了要说些什么,每一句话悉数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故作倾诉、拉近距离、委婉拒绝、解决问题、隔山打牛、留有余地……
“看不出来,我以为像江昭先生这样俊朗的人一定会有很多男男女女追求。——说实话么?哪怕是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时也着实你被惊艳到了。”
“追求的人有,但不是我所喜欢的。”江昭偏头,看向了窗外灿烂的日光。
大概是巧合使然,他每次来心理诊所时,外头的日光悉数格外强烈灿烂,好像是玻璃罐中浓稠的蜂蜜,顺着天上雪白的云流淌到这世间。
七八月的阳光最为强烈,他直视着那道阳光,瞳孔受到刺激,条件反射想要眨眼,被他硬生生逼停。
他微微眯了眯眼,眼眶中有一点晶莹的水花,像是错觉般,将他的眸子映衬得剔透纯净。
“我长到现在从未和什么人在一起过,除了不合适,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么些日子的相处,让江昭隐约摸透了谢明熙的脾性。
对方同林玉韵更像是合作伙伴,而不是手下和上司的关系,谢明熙其人,看似温柔,但很有原则性,不会不经病人允许随意透露他人隐私。
江昭猜测,他透露给林玉韵的,悉数是些简化过后的。
想给林玉韵听的话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该换个对象了——
“——我其实,有过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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