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市高中的本科录取率可以跻身全国前十,课业算是重,但也不至于压着人连口气都喘不过来,跳楼这个词不夸张地说,建校几十年来没遇过。
江老师眉宇肃起,打量到男生没撒谎成分,瞬间认识到事态严重性,他边跑边问:“你和范维一个班的?他最近情绪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男生还小,第一次遇见生死,舌头不利索,脑子也转不动:“什么不对劲?”
“你仔细想想,”江老师抑制着心跳,尽量让声音平和,以此抚慰学生的慌乱:“他近几天考试是不是失利了,是不是被老师单独叫过,或者,是不是受了些情伤?”
青春期的小孩做傻事,大多数,无非围绕这几点。
男生艰难回想,汗水滑到下巴时,他才快哭出来似的地说:“没有,不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意识到从大脑完全混乱的学生这里得不到有用消息,江老师停止浪费口舌,加快速度赶往事发现场,他甚至不用学生指路,光凭连绵的尖叫和嗡嗡的议论声,就迅速地找了过来。
他是个成年人,活了四十多岁,可也和现场十来岁的高中生一样,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破碎的肢块,浓郁的血腥味,一颗将将与上半身接连的头颅倒在血泊之中,侧着,那双眼睛看着所有人,范维死前没有闭眼,嵌在眼眶里的瞳仁毫无光泽、大大扩散。
围观的人不是想看,只是腿软了,傻在了这里。
“报警没有?其他老师知道了没有?”江老师撑起理智,一遍遍问:“报了是吧?好,当时目睹全程、或者和范维交好的学生全部到我这来,我需要了解发生了什么。”
大概说了三遍,脚底扎根的人群才稍稍有了动静。
他们现在需要一个主心骨,主心骨在,他们才能恢复说话和思考的能力,在江老师不厌其烦的询问下,渐渐有学生开始动了,但没有人站出来。
江老师拧起眉,他最不愿见到漠视同学生命的事情发生,而现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样子,让他浑身发寒:“没人愿意说吗?你们一起生活的同学死了,没一个希望知道他为什么死?”
“不是的。”
这罪名太大,他们担不起,有人说道:“范维他、挺孤僻的,不爱和人交流,吃饭也都一个人,学习一直就那样,没见有什么波动。”
至于感情情况,他们也不清楚,范维生前没有消化情绪的渠道和朋友,所以没有人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老师太阳穴抽抽地疼,要不是学校禁止抽烟,他指定要来一根。
警察还没到,范维的事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他站到树荫电话刚拨出去,有男生磨磨蹭蹭站到他面前:“老师。”
“怎么了?”他摁断通话:“你有事要说?”
男生点头如捣蒜,他嗫嚅着说:“我和范维一个宿舍的。”
哐当一声,江老师放下装热水的瓷杯,急切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男生又点了下头。
局面忽然有了拨云见日的机会,江老师颤抖地吸了下气,目露鼓励眼神:“不怕,好孩子,慢慢说。”
男生大力吞了吞口水,或许是那眼神鼓舞了他,他迟疑了几秒,开口道:“六点半那会下了课,我准备去食堂吃饭。”
“走到门口我发现忘记带饭卡了,就返回宿舍拿,我不想爬六楼,看见阳台有人在,一看是范维,我就喊他,让他从床上帮我找到饭卡扔下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喊了好几回,范维也不理我,就一直往后退……”
江老师打断道:“一直往后退?”
男生慌张地嗯了声,缓了缓,才继续往下说:“一直退到了栏杆边。”
“样子挺不对的,我那时搞不明白,现在忽然想起来,他那样子,应该是在和人说话,我知道这样猜测很不负责任,但我有很强烈的直觉,当时宿舍里可能有别人……”
“对,对,就是有人!”他想着想着,忽然很激动:“范维一开始没掉下来的,是有人,是有人拿着刀冲出来,他才吓得掉下去的!”
“我当时注意力都在范维身上,只匆匆瞟了眼,那个人戴着帽子口罩,拿的应该是小型刀具,他和范维隔着一定距离,没有对范维有实质伤害,范维被他吓跳楼之后,他就回宿舍了。”
“我两只眼睛视力五点三,老师如果不信,可以去翻体测表。”
一番话下来,男生已经被吓得心惊肉跳,胸脯用力起伏,十几岁的年纪,还承担不起朝夕相处的同伴忽然死亡。
他急头白脸地看向江老师,就见这拥有多年教龄的老教师脸色凝重,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主动跳楼和因他人恐吓不慎跳楼,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性质,而不管哪一个,都会给温市高中重重一创。
当下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如果男生上面那番话属实,那么,凶手很有可能还在宿舍楼里。
……
这个点学生都下课了,食堂里人多,雪郁不想和他们挤,况且也不算饿,就先在浴室里洗了个澡。
近四十度的水洒在身上,浸入皮肉,舒服得雪郁脸都红润起来。
他把自己冲得浑身滚热通红,才把花洒关闭,弯下腰去摁沐浴露。
浴室里很静,静到不管出现什么声音都能立刻听到,所以雪郁刚在掌心挤出一抹乳露,就清晰地听见门外响起一道奇怪的嘎吱声。
那声音他曾在学校门口听过,是迟到学生用手抓着栏杆翻过围栏,由于自身体重,使得空心杆子震鸣的声响。
雪郁不确定是不是同一种声音,因为门外就响了两次。
他疑虑地竖起耳朵,还把脸贴在缝上听了三分钟,这次他听到了脚步声。
洗澡的兴致彻底没了,雪郁匆匆洗了下,换了身衣服就走出来。
浴室和阳台正对,雪郁第一时间就看到阳台上有人,是个男人,大概二十多岁,大热天穿着带帽长衣,漆黑眼珠有些渗人,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静静蛰伏的蟒蛇。
他看了眼雪郁,没说话,放在兜里的右手动了下。
“你是,”雪郁率先开口,被热水浸过的嗓子软滴滴的,他问:“宿管吗?”
江老师走之前和他提过,他宿舍里的洗衣机坏了,今晚可能有宿管来修。
男人在兜里摸索的幅度停住,目光悠悠在雪郁身上转了一圈。
红彤彤的脸,很漂亮,眼尾卧着一点粉润,因为骨架小一件均码的衣服穿得宽宽松松,在浴室待久了有些气闷,嫣红唇缝半张半掩。
男人看了许久,缓慢抬起眼,声音也像在浴室里待过,带着一点哑意:“嗯。”
他不承认还好,一承认雪郁心里就泛起强烈的违和感,狐疑地问:“这么年轻的宿管?”
话里的怀疑成分不假,男人状似能理解他的困惑,镇定自若地解释道:“严格来说我是顶班的,宿管今天有事,让我帮他看一天。”
男人身上难言的森冷感太浓烈,雪郁即使有说不通的地方,也没问太多,只走到阳台的洗衣机旁:“那麻烦你帮忙看一下这台洗衣机该怎么修。”
折出两道痕的眼皮压了下,男人连动都没动,低声道:“修不了。”
雪郁:“……”
他迟疑地问:“那你来这里是?”
男人低头,不动声色擦去肘骨处衣服的灰尘,回他:“来看一下还有没有要修的必要,如果坏的程度严重,可以直接向学校申请换新的。”
“这样吗,”雪郁半信半疑:“那你看过了,这台洗衣机打算怎么处理?”
“还可以修,我回去会和宿管说,让他明天叫维修师傅上门,你先找张纸,记下你的电话号码和宿舍门牌给我,我怕会忘记。”
“电话号码也要记?”
“嗯,”男人没多解释,只端着又冷又淡的脸,说:“你怕我要你电话号码做坏事?”
雪郁原本确实这么想,但被明确揭出来反而不好意思,对方要没有这个意思,就是他矫情多疑,他摇了摇头,讷讷道:“没,我去找纸,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去翻木桌夹在
腰甫一弯下,紧凹的两边很明显地被衣服勾出来。
衣角下的一双腿长细有度,泛粉膝弯有几颗没擦干净的水珠,浮萍一样在凹陷处晃着,因为半身微微躬下,微圆润的小腿线条变得紧致,水珠不堪重负地滑到腿缝。
雪郁没看到的是,在他弯腰衣摆上捋,露出短裤的边角时,男人脸色怪异地变了变,眉梢轻提,说不清是遗憾还是什么。
原来穿着裤子。
他还以为,一弯腰能看到粉色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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