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汉话也的确说得很好,瓶子从小听的一些英雄故事说过,色目人都是语言天才,至少在这少年身上得到了验证。少年的汉话几乎没有什么口音,相当的流利,一点没给她误会的余地。“你想要同我睡觉吗,姐姐?”
“什么?!”瓶子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咳嗽了几声,啼笑皆非地说,“我不想,而且这在我们这里是犯法的,孩子!”
这下可好,她不用再找话茬了,瓶子双手叉腰,告诫着深目少年,“像你这样的年纪,在我们这里可不能同别人睡觉!你是知道的吧!如果有人想要做这事儿,你应该去衙门汇报!这样,他会被关起来的!就再也没有人能逼迫你了!”
大概这就是她多买了一块蛋糕的原因吧,瓶子这才对自己的动机恍然大悟,而这少年眼里也浮现出了然和嘲笑,对于瓶子的动机,他似乎也有所领悟了。
“是吗——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姐姐,你真是个好心人。”他说,依旧在快速地咀嚼着蛋糕,舌头满足地舔去了唇边的白酱,这一瞬间他流露出的神态,让瓶子不适地皱了皱眉——这是完全不适合出现在少年脸上的,成人化而诱惑的姿态,让人有不良的联想。
而这不适似乎又化成了少年的武器,让他更加拥有了优势的地位,他有些讥嘲地笑了,“但是,把我的养父抓进去了,谁来管我的吃,管我的喝,谁来给我零花钱呢?我干不了重活,我年纪还小,你看——”
他摊开细嫩的掌心给瓶子看,“我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我该怎么养活自己呢?去街边跑腿吗?那我可连来蛋糕店饱饱眼福的时间都没有啦。”
瓶子有一种复杂的感觉,她很不是滋味,她的白酱蛋糕卷似乎是白白地喂了狗,但——他还是个孩子!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身边的环境,她真的能因为他的自甘堕落而指责他吗?这是不是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还好,归根结底,他们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孩子不会是她要去负责和解决的问题。瓶子对深目少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决定结束这突发的对话,但是,这少年好像反而赖上她了,他转身跟着瓶子往前走,好像拿住了她的弱点,殷勤地说着,“姐姐,如果您真想帮我的话——可以请您为我传个话吗?”
“我看到了,你和那些大学里的先生们谈话聊天,你们是朋友吧?我读到了你们的唇语,你们在谈论着那个光头先生想回欧罗巴的事情。”
他已经把蛋糕卷飞快地吃完了,依旧意犹未尽地舔着唇瓣,紧紧跟着瓶子逐渐加快的脚步,语速也跟着变快了,“但他实在是太天真了,没有一艘欧罗巴的船,会轻易地把他们这些高级奴隶送回欧罗巴去的,他们之间早就建立了相当的默契——我一直想和他们搭话,可他们看不起我,从来不愿停下来仔细听。”
“只要付出足够的钱,我们色目商人没有不能做的生意,他恐怕遗忘了,有一条陆上的道路,可以直接通到欧罗巴内陆——坐船到我们老家,再转陆路,经过奥斯曼帝国,他们就距离欧罗巴老家不远了!”
他追着瓶子,快速说着,“你看,如果您真的尊重朋友的志向,就该为他提供充分的信息,怎么选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这个少年不但探听到了德札尔格的愿望,甚至居然也看穿了亲友们的反对和担心。
瓶子的脚步一下刹住了,她有些恼火地看着这个牛皮糖,难以相信一时心软,居然为自己惹来了这样的麻烦,让自己陷入了两难之中。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心软了,何必为了一句‘你可以去官府告发’,惹来这么多事儿!
“说完了没有?!”她没好气地说,“我是给了你一块蛋糕,而不是请你送我什么好吃的,你居然胆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差使我?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啊?怎么样才算是帮到你?帮你传话,为你‘养父’的船揽客?然后呢?再把我的积蓄全都给你,帮助你在羊城港生活下来?我养着你?让你继续过着不劳而获的好日子?”
她咄咄逼人的话,一点没有引发少年的羞怯或退缩,也无法让他产生丝毫的不快,他咧开嘴非常欢快地笑了起来,让瓶子有点儿不敢细看地别过头去——她知道有些人是喜欢这种深邃长相的,但对她来说,本来人就长得很怪了,还做出笑脸,感觉更古怪,似人而非人一般,让她真被丑得不敢仔细去看。
“我不图您的钱!”
少年说,“但我的确还有求于您——您是衙门的高官吧?我能看得出来,您身上有官味!”
明知他没存好心,而且很明确是不知感恩,想方设法要索取的那种天生的奸臣,但是,这马屁还是让瓶子有点儿受用,她摇着头,但眼神有点发虚,语气也跟着软下来了,“什么高官……我可帮不上你什么!我不是本地的官员!”
“但您和情报局有联系!您不是本地的官员——您是鞑靼人,在老家任职?那您必定和情报局有直接联系!”
少年的思维敏捷得让人吃惊,瓶子真不知道一个小男宠,是在何处得知情报局这个衙门,以及它的具体职责的。她的眉毛扬起来了,一时半会没有吭气,只是仔细地打量着这张怪异的面庞,听着这个深目少年扇动着浓密的眼睫毛,红润的菱角唇瓣飞快地张合着,传递着比船票中介更为贪婪的欲求。
“我想请您向情报局的大人们传话——我愿意做情报局的线人探子,为他们传递消息,我知道,我的老家有你们这里最需要的资源——猛火油。我愿意帮助你们的衙门,获得大量的猛火油——前提当然是,如果我能得到,你们的栽培……”
还真是小看了他——如果他想要的成了真,他能获得的利益,将会是多少个白酱蛋糕?
“你叫什么名字?”
瓶子完全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帮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拔脚就走——这孩子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她怎么不知道色目人的家乡有猛火油?
但是,她也的确看到了这其中让人头晕目眩的,她可以分润的利益,好像反过来被一块口味浓郁的白酱蛋糕塞进了嘴里,她听见自己开口这么问着,说话的声音似乎都被白酱腻得变了调子。“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阿明,姐姐,我愿意跟随六姐姓谢——”小男宠飞快地回答,嗓音甜蜜蜜的,像是刚从酱汁里冒出头来,呼吸中都还带着火油的芬芳。“从此之后,我的名字就叫做谢阿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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