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虾夷地,去黄金地?
老汗手下的这四大贝勒里,为什么从没有人认为三贝勒有能力继承大统,除了大贝勒之外,其余人最多是对黄贝勒另眼相待?原因差不多就在这里了,这话一出,别说黄贝勒瞥过一眼,眼里藏满了深深的不屑,就连童奴儿也瞪了儿子一眼。
“别裹乱!”
他呵斥着,“一边呆着去,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现在的智慧还不如三岁的孩童!没法留在盛京城,你就不甘心,还想着和买活军作对!”
这番话,可算是把三贝勒的心思给说透了:三贝勒并不真的愚蠢,否则他打不了胜仗,四大贝勒中,大贝勒、黄贝勒能文能武,二贝勒和三贝勒脱颖而出,靠的则是显赫的战功。这会儿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留在盛京抗买抗敏,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想法,是得不到什么支持了。这满屋子的人,对大汗的安排都没有太大的抵触,反而个个沉思几个选择的利弊,就足够说明一切,连主子们都是如此,他们底下的士兵,只会更不堪。
没人来相帮,兵丁们四处逃逸,留在盛京,就不是拼出血性,而是留下来送死。三贝勒已经知道事不可为,但却还是难以放下对买活军的芥蒂,依旧想着对抗,这才会想插手买地已经瞄上了的虾夷地,甚至是黄金地。这种仇恨,已经让他完全看不明白事实了——建州的将士要是能打水仗,敢坐船,还会对东江岛束手无策吗?
高丽的两大汉人道,在建州全盛时期,其实就是和他们隔海相望的,而且高丽人效忠汉人,敌对建州的态度非常坚决,建州想不想搞一下高丽?做梦都想,但他们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是乘着冬季海水上冻,渡海奔袭!靠将士的吃苦耐寒的精神,还有骑兵的高机动性,给高丽军事上的压力!
就连高丽尚且如此了,怎么去更远的虾夷地?不先解决这个问题,谁会跟着三贝勒走?虾夷地若是不好,买地也不会有人想过去,但没有船,说什么都是白扯,就算有船了,运过马吗?要是到了虾夷地,连马都没有,那和没有武器盔甲有什么区别?
眼看三贝勒还有些不服气,但童奴儿根本不再给他发言的机会了,而是直接了当地借着这个例子,告诫子侄们,“不要想着留在漠南漠北,距离买活军太近了……安身下来没有多久,又要和他们打交道,那苦也就全都白吃了,要么,就去通古斯,要想去欧罗巴,也得先往南边走一趟,谈好了再走……”
很艰难,去欧罗巴这条路,满是变数,前提还要得到买活军的许可,伏低做小甚至大表忠心也是必然,这自然不是什么好滋味,去通古斯那一带呢?更不必说了,虽然拔脚就能走,但建州祖上,就是从那一带迁徙到如今这白山黑水之间的老家,如果通古斯的日子好过,何必还迁徙过来做汉人的藩属?当然,现在会比从前好,至少可以采矿,有一个潜在的大买家,但那说到底,建州在通古斯立足也还是要靠买活军啊,买活军要是不买矿,不支持建州,那谁会甘心在这样的苦寒之地,过着一辈子能看得到头的艰难日子?
不论去欧罗巴、通古斯还是南下,甚至是异想天开地赌上一切去虾夷地,都离不开三个字:买活军,无非是自主权是大还是小而已,这说法让人很不是滋味,但又的确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这一晚,盛京城内太多人无眠了,消息灵通的牛录,聚在了自己的恩主、旗主或者是家中长辈身边,听着他们分析着老汗指明白的几条出路,很多年轻人的情绪很有几分激动,甚至痛哭流涕:这才多久?建州人盼了几百年的王权霸业,一块属于自己的基业,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原本战无不胜、算无遗策,简直是神明一样的老汗,不但不能一扫颓唐,反而……反而就要死了?
但是,事已至此,除了眼泪以外,他们也无法用任何实际行动来抗衡局势了,甚至就连眼泪也都流得不久——早在过去几年内,他们其实已经慢慢逐渐地接受这一点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围绕着自己认定的首脑,商议出一个道道来:未来到底去哪里,到底走哪条路。
至于说,到底去谁那里求问,决定跟着谁干呢?那就看自己的选择了,建州内部,关系错综复杂,谁和谁都能攀得上亲戚,又用旗份来进行行政区分,按道理来说,旗主就是所有旗下人的主子,这也使得旗人并非只有一个上层可以跟随,一家人各有各的选择都很正常。这也意味着,旗主往往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一旗——五大臣也各有旗份,但旗主对他们就敢呼来喝去,视为自己的包衣阿哈了吗?
就算是身份显贵的旗主贝勒,也不能说自己对一旗就完全捏在手心了,在这样的时候,他们身边能聚拢多少人,靠的不是身份、职位,而是更实际的东西:能力,平时折服了多少人,多少人愿意跟着他们干,信服他们的决定,又展现出了多少魄力、决断,让人觉得跟着他们不亏,遇事有人拉扯一把,不会被人带到沟里去。
大贝勒的府邸宾客满堂,黄贝勒那里也不遑多让,二贝勒、三贝勒府上的场面就逊色许多了,但也绝不会无人问津,秦桧都有三个生死之交呢,总有些人的前程已经完全和他们绑在一起了,也觉得他们值得自己追随。五大臣那里,也是门庭若市,就连守城的小队长,手底下只管五个人的,这会儿也想尽办法托问到他们门前。
除了这些显贵大臣之外,还有一些中层将领府上,也非常热闹,这些兴旺的姓氏大族,别看或许没有太多高官,但因为人口多,谁都不敢小看,自主性也很强,这和汉人村寨中,人丁稠密,壮年男丁多,即战力强的人家,总是让人高看一眼一样。就算是老汗,也很注意笼络他们的民心,一姓之中,兄弟反叛误事,被斩了之后,叔伯继续被重用的现象是屡见不鲜的,老艾家绝不会和一个姓氏完全翻脸,就说大妃吧,亲哥哥反复善变,终于和老汗翻脸,阖家被杀了,那也不妨碍大妃继续受到恩宠,其余同姓的远亲被提拔上来重用。
这样的大姓,进入建州,那是加盟,随时都能从旗份、从建州这里脱离出去,撤资自寻生路,自然也就更有自己的心思了,这些人家的宅院中,也是人影憧憧,明显出入人丁,脸上的失落要更少,满是一种精明的算计,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兴奋……
“一样都是当奴才,当买活军的奴才有什么不好?”
这样的观点,在不少宅邸中,被不约而同地提了出来,也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难道还真回老家去,在乌拉草毡里过冬?”
“就是,还去通古斯呢,我们叶赫家祖上就是从通古斯那旮旯来的,那地儿要是好,还能来这?现在还有老亲嫁到那旮旯去,八月里就下雪了,一年能有半年大雪封门,吃不上一口菜!他们还想来盛京呢!去通古斯开矿?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们不去!”
尤其是中层军官家中,不少大格格、老姑奶奶也叼着烟锅子,大胆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人只有步步挪好的,哪有越搬越穷的?从老家搬来盛京,下一步就得从盛京去更好的地方,反正我就认这老理了,谁让我从盛京出去,谁就得让我去比盛京更好的地方——往南面去!”
这些姑太太、姑奶奶,和男丁一样,都把原来的发际线还要剃得更加往后,甚至有的露出小半头皮,最次也要营造出额头宽广的感觉,余下的长发。编成辫子,在头顶盘着,一个个高声大气,声势半点不输给男丁,建州这里,没有什么女人不当家的说法,大姓的女儿,出嫁以前在家里就是格外高待几分的,出嫁后在娘家地位更高,很重视姑奶奶,结婚后夫妻不和的,直接把孩子带回家中,跟着娘家子侄一起长大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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