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秉公而行的无奈之举,谁反对,谁就要为他解决开府库这个问题,在王总督闹疟疾的当下,城中谁也没有这个身份出来打包票,因此庄将军的意图实际上已经得到了同僚们的默认,这官司就是打到金銮殿他都不怕的。不过,庄将军也是没想到,大家都是想着不给船的时候,还真有傻子‘深明大义’,当真是要把如今市面价都哄抬到了三千两左右的大货船,心甘情愿地献出来给朝廷征用?
“这是出门被椰子砸到头了吧!”
他甚至开起了很有广府道特色的玩笑,众人也都捧场地大笑了起来——虽然羊城这里其实并没有几颗椰子,但黄师爷也是赔笑了一会儿,才道,“东翁有所不知,这刘阿弟的消息十分灵通,据他所说,他手下的船匠如今都在传说——真老母教的老神仙,长须仙老,正在羊城这里开坛讲道……他们已经去听了两次讲道,信徒众多。他是怕买活军一知道消息就要来取羊城,到时候他船厂里的木头都保不住了,是以宁可献上一艘货船,也希望能保住羊城不失啊!”
“什么?!”庄将军听到这里,也是神色骤变,刚捻起来的凉果都有些拿不稳了,咕噜噜滚落在地,“真老母教的人,还——还真在羊城?”
黄师爷的脸色也不由得凝重了少许,颔首道,“他走后,老夫也遣人去向其余船东打听——这话不假,船匠多是吃水上饭的,信仰罗教者众多,红花绿叶白莲藕,罗教白莲是一家……船匠之中已经传开了,长须仙老就在羊城,已经开坛讲道,号召儿郎们和买活军拼了……这会儿已有好几家船东想要回乡下避祸——东翁放心,我这里也放话了,人走可以,船走那不行!”
长须仙老就在羊城,还开坛讲道了!怪不得这是敢于行刺谢六姐的魔教呢,真是胆大包天,买活军在外头满世界的缉拿,甚至不惜兵发三省,他还在这里讲道!这要不是此事和羊城安危息息相关,庄将军都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汉子!
然则,既然他现在羊城,且已经传出消息,那对羊城的官吏来说,这就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了,长须仙老不但在羊城,还如此高调,也就意味着羊城势必面临买活军无敌水师的压力——羊城是港口,买活军打羊城就如同打泉州一样,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大船开来,炮轰城门即可,只要把羊城水师赶跑或者全歼,余下陆上的力量不可能抵御买活军的进攻,而按照常理来说,庄将军不是殉城就得狼狈逃命,事后被朝廷问罪,结局也是可以想见的黯淡。
“这……看来是必须打了啊……”庄将军的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伸手又去摸凉果了,“不想打,都不行了……”
“现在想不打,也不是没有办法——若是捉到了那长须仙老,提前递交给买活军,或许还是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将一场兵灾化于无形的。”
黄师爷也欠了欠身,安然回应,不过,他的语气细听起来确实有些古怪——这样的一个坏消息,黄师爷既然早知道了,其实应该立刻将刘阿弟留下,请庄将军回府细问才对,汇报这消息时,神色也应该更为凝重、严肃,甚至深藏着隐隐悲痛,毕竟这对才上任的庄将军来说,绝对是个极坏的消息,可这会儿,说到‘可以不打’,他反而有点可有可无、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免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
“是啊,若是抢先把消息按下,不让买地立刻知晓,又在买地知道之前,把人拿住了送去,或许还是可以不打的。”
庄将军的语气也有些古怪了,嘴角一下下的翘着,牵着胡须上翘反而有几分滑稽,他和师爷对视片刻,忽地相于大笑,竟都是欢悦中透着庆幸,两人甚至还学着城里的新风气,互相碰了碰茶杯,一饮而尽,颇有些弹冠相庆的味道。
“还好啊,黄老,当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要是,要是咱们还想着把这劳什子将军长长久久地坐下去——现在又是何等滋味?哈哈,还是黄老英明,若不是倾家荡产,谋了这个职位,如今我们还如何有这个翻本的机会?”
“正所谓风物长宜放眼量,东翁原便是钻了牛角尖了,肯用老夫此计,如今岂不是天地皆宽,东翁可还记得老夫所言?这三五年内,广府必有战事,届时便是东翁金蝉脱壳、逍遥海外的机会——”
庄将军哈哈大笑,百忙中还记得提了一句,“自还有黄老和兄弟们。”
“不错,不错!”满花厅七八个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面上都是窃喜之色,齐声赞颂道,“黄老果然料事如神,真乃我们庄家军第一白羽扇也!”
当下,这帮人互相赞颂,又期盼前景,都是喜之不禁,似乎简直盼着打仗已是许久,这荒谬的一幕,足足上演了盏茶功夫,庄将军才是止住了笑声,又自感慨道,“说来还真多亏了庄素女那贱人,若不是她心毒,断了我等投靠买地之路,倒也下不得这个决心——”
提到庄素女,厅中人人都有憎恨之色,都道,“这毒妇迟早有她的报应!”
庄将军也是哼道,“她如今在买地,倒是得了意了,今日捐五千,明日捐五万,还不都是老子的血汗钱,这钱怎么来的,她不晓得么?真把自己当什么体面人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今日既有了出路,来日等脱换了身份,我等必留下后手,把她给好生收拾了,方才称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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