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听众都不得不承认,买地的作训是有特效的,包括饮食的安排,乃至曹蛟龙所说的起居上的小规矩,刚执行的时候你甚至不理解它的用意,但如此三个月下来,就感觉做什么事都快,甚至可以说被锻炼得沉着冷静,性格上的浮躁也被完全洗去,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更加适应战场,甚至可以说是有了几分超然了。
“其实说到操练,无非也就是长跑、学拳,还有障碍跑、负重跑——总之就是又跑又跳,反而对练的时候并不多。”
艾狗獾也不由得插嘴说,“可每次对练,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我看,这主要还是因为有人教,有教材,有课程。”
“你原本是个台吉,难道在建州还少了师父?”
“师父是有,大妃的陪嫁里,骁勇的武士都愿意做我的老师。”事实上,艾狗獾当然也不是孤身南下的,他从母亲陪嫁里带了好几名护卫,他入伍之后,也有父汗派来的臣子在和衙门周旋,毕竟事关建州前景,不可能把担子交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那是不同的,和从前的师父学,是见缝插针,遇到了什么学什么,没有章法,也不知道自己进步了没有。”
“但在这儿,是有章法的学,感觉把战场给拆解了,从前在战场,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得拼杀过好多次,慢慢地咂摸出味道来。但是从买地的新兵营出来,在战场上,心里明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算一时糊涂,也能很快明白过来。”
“你这人,话虽然少,但却总很到位。”
艾狗獾立刻得到了老陈的赞许,他心底一暖:看得出来,大家并未介意他建州人的身份,还是把他当战友看待。曹蛟龙也道,“这话说得对,虽然我还没有真正见过买地新兵上战场的样子,但我见过敏地的新兵——真和老艾说得一样,糊里糊涂,啥也不懂,千辛万苦塞进去的规矩,全都忘光了,甚至连左右都分不清,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撞!”
“其实名将吧,十成里九成都在练兵,兵练得好,临阵要输都难的。就是这个兵真是难练,不但笨,而且固执,又爱跑,每次出征八分力都在路上了,打起来的时候其实要说,还真是操心不多。到那时候,也顾不得操心了,都是尽可能指挥能见得到的地方,眼睛见不到的,就靠副将去发挥,想操心也无处可以操心。”
老陈又眨巴起眼睛了,他笑着说,“那倒是的,没有对讲机,交流太不方便了,也没有望远镜侦查,想要全局指挥我看是不可能的。不过,这边混乱,对面也乱,看来,除了我们买地之外,别处打架,那场面都是乱成一锅粥!也不知道我们买地的兵,打起来会是如何。”
这也正是狗獾和曹蛟龙都非常好奇的地方,这里武宁奇是完全的新兵,见过最大的阵仗就是乡间械斗,老陈是买地的旧兵,他是从闽西回来送报告的,上过一次战场,狗獾和曹蛟龙,在敏、建都见识了多次战争,说句不好听的,敏、建的大多数战斗并不是什么精兵强将的对拼,而是双方都在比烂,就看谁比谁更烂,那谁就输了——
这里的烂,也不是主观摆烂,而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无秩序性,兵制中,最被看重的是募兵,练兵这里,敏地废弛而建州完全没有传统,军备更是敏地贪污克扣,而建州压根就没有太厚的底子,每次都是感觉差不多了就上。
这和买地这里,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只要亲身在买活军的军营里训练上几个月,就可以轻易地感受到买地的‘规矩’完全是无处不在的:募兵、练兵、决策、执行,都有丰富的规矩,当然,在执行中也是不折不扣的。甚至会让人感慨——原来战争是需要如此精心准备的事情吗?和买地的准备比起来,敏、建之间,本来按说是波澜壮阔的战争,就准备的精心程度来说,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互扇巴掌一样随随便便……
就算抛开六姐的仙器,以及买地富庶的后勤,光是这些训兵的东西,都已经让人大开眼界,甚至怀疑是不是有必要如此慎重其事了——这么精心作养出来的兵,在战场上的表现会是如何呢?总不可能个个都是以一当十,一个人可以兑掉十倍以上的敌手吧?
倘若没有这个结果的话,那如此复杂的练兵,如此高昂的养兵成本,其实在账面上就不算是赚,甚至是有点亏的。至少,在曹、艾这两个接触过传统战争的人来看,这笔账真得这样算,再好的脑子,也不会让脖子变得比文盲更坚韧些。买地对新兵的教育简直是有点过于精心了,对于士兵这种战争中的消耗品,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呵护——说买地的士兵都是未来将军,并不能全算是一种夸奖,也可以说,只有未来的将军才配得上如此的教育。
站在士兵的角度,他们当然很开心自己无需努力也受到了堪称精英的教育,可若是从全局出发的话,这也是自然而然的疑惑。到目前为止,曹蛟龙还真没见识过买地的士兵在战场上的表现——仔细想想,买地战无不胜的威名虽然已经天下皆知,但是,他们打过的大仗好像还真不是很多。基于六姐的仙器威慑,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想组织大军进攻买地,然后用自己的血肉去验证传说中的大飞箭术……
这次去闽西剿匪,是个验证买地兵丁战斗力的好机会——这样的小场面,六姐应当是不会出动仙器的,所以曹蛟龙还算是比较期待。恨不得下一刻车马就进入闽西地界,不过,事实是他们还得在马车上消磨个两三日,再走个两天的山路,才能到达战场。而这会儿尽管众人谈兴未歇,老陈却已经开始忙碌地拉领子、整裤脚,还往自己的嘴里扔薄荷糖了。
“快停车吃午饭了——”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说,“还愣着干什么?拍衣服啊,快把皮绷紧点,我可不想被队长骂——怎么傻傻的看着我?”
伴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混杂怪味,他说出了令狗獾、曹蛟龙和武宁奇都是色变的不祥话语,“难道你们以为行军的时候,就不考核内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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