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味儿啊!”
“好香!这香气有点子霸道了!”
买地官府的食堂,在考察团口中一向是常提起来的,尤其是于船上吃着没滋没味的路菜时,吏目们便常回忆着自己在食堂吃的工作餐,所公认的说法是——食堂曾经是本地最好的餐馆,即便是现在,比不过一些高端馆子了,但论到干净、份量,和外头的街边小摊比,绝对也还是不差的,甚至于在一些经济还没有发展起来的山区小县,食堂迄今仍然代表了本地最高的烹饪水准,因为买地开有烹饪专门学校,对于大锅菜的做法,说是如今寰宇第一,应该是不存在什么争议的。
“大锅菜,要求又要干净,又要有火候,滋味又要得当,这是不容易的。”食堂,依旧能算得上是中高端的地方,算是吏目们的一种福利,而到了年下,食堂给街坊开做年夜饭,也成为了一种逢年过节,与民同乐的特惠待遇。食堂中发明的新菜,每每也很容易就流传在外,又被民间各种加工细作,成为了本地小餐馆中的流行。
“有了新菜,往往也都是让食堂先上——所以我们进货才这么大胆,任何新食材都可以趸回来,经过仔细研究试做,一般在本地就可以全卖光了,便是卖不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食堂,每一间都分点下去,尝新完了也就都用光了,最多下次不进货了就是。”
像是这样带有推动流行意图的新菜色,在食堂中有时也会另外设价售卖的,这里就又要牵扯到用了食堂的火头、人工会不会给钱了,总之,其中的道道相当的复杂,谢金娥一时很难和黄景秀说明白,唯独能让黄景秀领会到的,就是买地这里,什么事都有相对严明的规矩,凡是和利益有关的事情,一定要把条理分清,要尽量地消灭有利益而无监管的区域。这当然和敏朝习以为常的气氛,又是截然不同了。
买地这里,吏目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虽然等着办身份卡的百姓不少,但也只是略小半个时辰,黄景秀便得到了一张硬纸卡,上头写着她的出生年月、籍贯、姓名,同时还给她赋予了一个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号码,黄景秀可以改名——按照敏人的习惯,改名其实很常见而且也很随意,不过,这个号码是改不了的,谢金娥让她要好好收起这张卡片,“如果丢失了,补办起来非常麻烦,但没有它的话,都很难出关。”
这都是在买地必须要遵守的规矩,黄景秀理解起来也并不费劲——本身地说,流民在敏朝也是违规的,没有路状,按道理百姓随意流动,都可以抓起来服役。川蜀内部相对安定一些,老规矩的遗留也重,不像是江南一带,人口肆意流动,所以,用这种笔触特制的身份卡来取代路状,在买地内部实现自由通行,其实某种程度来说,还算是一种进步。
办完了身份卡,黄景秀就算是买地的活死人了,她因此也有了自己的信用分档案,还有一笔债务——有身份卡的人,要出关的话,有两种情况,第一:去衙门办了通关文书,像是有些来务工、来做生意的敏人,他进来时要先声明自己预订停留的期限,预备做的事情,买地会给身份卡写上备注,符合备注情况,办通关文书之后,就可以缴了身份卡,自由出关去了。当然,若是缴了身份卡后不肯走,那就是黑户,黑户被抓,是要送去做苦役的,因此很少有人敢钻这个空子。
若是买地自己的活死人,要出关去呢,那也要说明自己出关的意图,预计在关外停留的时限,要带走的金银等等。买地的关吏,是有权查验他随身携带的行囊是否符合申报的,倘若符合了,也确实是准备返回的,那允许出关,但要在申报时限内回来,否则,是要被扣政审分的。而且这种情况,关卡会行文去户籍所在地,把户籍所在地的分数扣除,而不是只扣在本地的政审分,规矩可以说是相当的严格了。
第二:若是出关意图没有获得批准,或者要带走的金银太多,衙门并不许可的话,那就是赎身走人了。买地的活死人都欠了谢六姐一笔赎身银子,一般都是三千两,倘若是买地认为有价值的奢遮人物,那价格还要更高,总之,掏得出这笔钱的话,还是可以自行走人的。
不过目前就谢金娥所知,还没人胆量有这么大,因为越是有钱的人,要出的赎身银子就越高,一般的说来,不是倾家荡产似乎很难走出买地的关卡——人是能出得去,但银子怎么出去那就不好说了。而且,目前也没有人有这么强烈的动机。
政审分、身份卡、通关文书、赎身银子,这些对于黄景秀来说,曾经只是游记笑谈,但现在却也成了生活中必须重视的东西了。她对于政审分的重要性还没有强烈的体会,关注的仍旧是自己的赎身银子——“我这样的情况,也是三千两赎身银子吗?”
“你不太一样,你是被我们的吏目安排过来的,毕竟万州也还不算是买地的领土——要等到我们考察团的报告递交上去,给叙州、万州的势力定性了,才能出结果,如果万州被买地承认吞并了,那你应该就是三千两银子的公价。倘若没有的话,或许可能不要赎身银子,或许就是预估中三年食宿的数量,不会太多的。”
二人一路交谈,一路走回了衢县的县衙,沿路上便已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就连县衙外的过路人,也都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好奇地指点着县衙东南方的院落——一般说来,食堂和厨房都是设在东南方向阳之处,如此有利于卫生。此时快到饭点,食堂传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股香味是如此的霸道勾魂,层次如此丰富,如此的罕见,也就难怪行人们拼命地抽动着鼻子,一个个都馋涎欲滴起来了。
“这又是从关外淘来了什么新菜啊!”
这里的关外,指的当然是买地的‘海关’外了,虽然衢县没有海,但对外的关卡还是统一叫做海关,似乎是为了管理上的方便——谢金娥对黄景秀说,‘也可能就是六姐习惯了这么叫’,不论如何,谢六姐的痕迹在买地的确是非常深重的,她的喜好和习惯,明确地影响了这片土地上的太多东西。
这些东西里,当然也包括了买地的风气,黄景秀注意到,很多挑着担子的贩夫走卒,在万州府,不过是比苦力略高一些的人家,现在也停了担子,对着县衙的院墙指指点点,好奇地说笑了起来,甚至于,还有不少人敢于大声地和进出县衙的吏目攀谈,问着今日食堂的新动作——若是在万州,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小有身家的商户,在县衙面前,也都不敢喧哗,一向只是低着头快速地走过去。
现在,百姓们竟然敢好奇起县衙内部的事情了,吏目们却也并不表达反感,而是高声地回答着,“听说是牛油冒菜——是川蜀来的新东西!”
“冒菜?!哪个ao,戴帽子的帽?是把菜码盖在米饭上头,像是戴了一顶帽子?”已经有人机灵地猜测起来了。对方则含糊其辞,大概是自己也不清楚的缘故,谢金娥领着黄景秀进了大门,随口搭了一句话,“是冒出头的冒,没有那个巾字旁!”
但是,她也不肯再说了,大概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而来,也或者是因为谢金娥已经很饿了,就连黄景秀,忙活了这么一早上,又是下船,又是洗澡,又是办事的,这会儿又热又累,也是难得地胃口大开,很期待起了即将到来的买地第一顿饭——倘若天天都这么忙碌的话,那她的胃口一定也会跟着变大的。
“已经排上队了这就!”
县衙食堂,是单层的水泥墙面、砖瓦房,平顶,顶上一格格的镶嵌了玻璃的天窗,所以采光还是相当好的。这会儿天气比较热了,四面门窗都是大开,穿堂风一阵阵地,把窗口处传来的饭菜香搅动在一起,还可以隐隐听到水台后方,厨房哗啦啦的呛油下锅的声音,水蒸气、油气争先恐后地从厨房冒出来,时不时还能见到几个厨役,抬着大菜盆吃力地端上菜台。
这会儿是大家备饭的点,衙门里的公厅都还没下班,只有一些出外差回来的吏目们,赶早了过来吃饭,一字排开的水台上方挂着一个个木牌子,写了今天的菜色,其中一个台子上方悬挂的木牌要更大一些,墨迹也是新的:冒菜。
这个窗口是早排起队伍来了,有考察团的众人,还有些眼生的吏目,大家都很有规矩,排成一列并不插队,只是伸长脖子打量着后厨的动静,就连其余档口的厨师,也都好奇地频频回顾,不少人抽动着鼻子,彼此点头——显然也在议论冒菜的这股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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