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报编辑部亲启——一名普通的活死人敬禀。”
海风吹过千重帆,越是靠南,海水的颜色就越清亮,不再像是北部那霸、长崎一带的海水,往往是苍灰色的,透着严苛,在这个纬度上,海水犹如透亮的蓝宝石,波峰的碎浪正是蓝宝石那粼粼的反光,上百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舰队,在海面上有条不紊的向前缓缓行驶,它们在大海中显得如此渺小,然而,却已是如今人类对自然伟力规模最大的征服,在这个时间点,只有少数几个国家有能力组织这个规模的远洋航行,毫无疑问,在亚洲,这个国家只有一个。
华夏!
来自华夏的买活军!
他们在三月里驱逐了壕镜的弗朗机人,改变了整个东南亚的□□势,随后便马不停蹄地用半年时间修葺旗舰,招揽水手、移民、商人,甚至还携带了如今在华夏极为稀少的探险家、旅行家,在台风季节正式告一段落的十月,开始了南下之旅,毫无疑问,这支舰队是华夏政权对于东南亚海域最有力的宣告:踞壕镜而虎视图南!华夏政权的南拓,就这样不可遏制地开始了!
殖民者们,在收到壕镜陷落的消息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买活军要对东南亚的港口伸手了,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他们占据了东南亚全境,把欧罗巴的军队从东南亚驱逐出去,还是与欧罗巴人一起瓜分东南亚,尚有悬念,但是,对殖民者来说,近在咫尺的强盛华夏,既然已经起了占据东南亚的心思,那么至少将有一部分土地属于他们,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帝国的海上力量,让人相当震惊,我们从来没有获得航往北部港口的许可,并不知道那些港口具体的情况,有人告诉我们,敏朝实行海禁,从逻辑出发,我们推断敏朝不具备成规模的海船力量,但是买活军的船队让我们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跟随船队出行的商船,看上去饱经风霜,毫无疑问,羊城港北部也存在着发达的海上贸易,我们在长崎见到的走私船并不是全部……而现在,这些海上力量全都被买活军纠结到了一起。’
‘那些难缠的海盗们,走私者们,就像是我们国家的那些粗鲁人一样,都被共同的目标汇聚到了一起,现在,他们想的全是南下,南下发财,帝国的海疆前所未有的安宁,倭寇似乎成了一个历史名词,海盗们从错综复杂的群岛中走了出来,去到鸡笼岛,去到壕镜,在那里,他们得到了新的身份——光荣的帝国海军!’
‘这样老练的水手充斥着买活军的舰队,我很好奇,买活军的军官们将如何鉴别他们,如何放心与他们共事,又或者这只是我们听到的一个不可靠的传言,但不论如何,舰队从四面八方出发,汇聚在鸡笼岛进行整顿,随后通过壕镜,他们现在大占海口进行停留补给,并且和当地守军发生了不快,占婆的华人也认为买活军是乱臣贼子,他们不愿为买活军提供补给和贸易,双方发生了充分的交流……’
‘根据我的情报显示,这和流传过来的报纸有很大的关系,买活军所推动的报纸,倒成为了他们扩张的阻碍,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过,这不能阻碍结果,买活军在本地的交流持续了足足三天,他们又停留了半个月,等到他们离开时,大海口的华人已经完全更改了态度……’
正当弗朗机商人,正在自己的快船上琢磨着写下这封信件的同时,在距离他不过几百海里的地方,在那头尾能有十几海里的华夏舰队之中,附骥在船队后方的一艘小船上,也正有一个剃了寸头的青年商人,清了清嗓子,对同伴朗读起了他们在会安——大海口那是古名了,华人都叫会安——得到的新一期买活周报。
“周报编辑部亲启——一名普通的活死人敬禀,我本人的姓氏,恳请隐去,对于近日在泉州的‘宋三损毁公文案’,我有几句话想说。”
“我是从北方搬迁来的新人,我的故事,说来平常也不平常,决定搬迁到买活军这里,说实在的,除了买活军这里的好处之外,自然还是因为敏朝那里的坏处,在我原本的故乡,年年都有瘟疫,这个病熄了,那个病起,不是水灾,就是旱灾……除此以外,在故乡谋生,也是很不容易的,不想方设法地巴结一些有办法的人,哪怕是小本生意,也很容易经营不下去。”
“得罪不起的贵人,有许许多多,财离不开势,那些能把生意做大的人,背后哪一个没有贵亲呢?今日这宋三和弟媳刘女之事,在泉州闹得沸沸扬扬,众人诧异,可谁知道在咱们老家,做丈夫的为了权势,将妻子献给权贵,甚至把自己也做了个娈童,只为了做生意时能有个靠山,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便是往外说嘴了出去,旁人也只有羡慕‘你家能攀附上大官人’的,哪有一个会笑他王八呢?”
“小老儿在此敢问诸位,买活军入城以前,这样的事在泉州难道就稀奇了吗?《金梅词话》中韩道国与那王六儿,怎是小说家言呢?倒不妨把它当了世情写照来看。这些百姓为了做一门生意,要这样去巴结了大老官人们,是天生自甘下贱么?无非是,‘财无势、不得存,势无财,不得立’,这么四句话罢了!”
这几句话一出,船上听众,顿时都轰然笑了起来,叫道,“可是真知灼见!这几句话有意思!”
“小老儿一家,虽也生有些儿女,但不曾做了这行当去,不过是仗着祖上的颜面,一些天定的缘分,娶了个大家婢,又有几门还体面的老亲,平日殷勤巴结着,又得天侥幸,没有引来什么风浪,于是太太平平,做些小本生意,倒也积攒了少许钱财——只是北面天灾**,存身不住,不得不动身南来,到了泉州安顿下来,也不敢将钱财露白,依旧做些小生意,这是为何?”
“因在此地,犹如漂萍,不比本地大族,叶茂根深,生怕不知哪里,惹来了大族招眼,要谋夺了这份小小家业去,因此只得做个勉强糊口的样子来,说到要闯出一番事业,虽也有些雄心,却只不知此处吏治、民情为何,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思量。却不料,第一个月去交人头税时,便被那刘女为难,要叫了专管员去查我的账,叫我在家等候。于是心中壮志,便凉了一半,暗道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买活军这里,说是吏治清明,吃拿卡要却还是少不得。”
“既是如此,又哪敢冒头?说不得只有小本生意继续做着,每个月将些便宜来,把她打发了去。将儿女拉扯大了,若是能和本地显赫人家结亲,再看下一代罢。”
那商人读到这里,众人也都不说话了——这都是极老成的见解,可见这写信人是个有成算的,确实,初来乍到,倘若是在敏朝,若没个做大官的亲友,那不得先蛰伏个两三代人的?多少也要等到自家的血脉繁衍开了,有个百多自家姓,才有资本经营些大生意,否则,便是宰相亲眷,在本地也难和大族争锋!有什么俏式生意,你先做起来了,那就等着大族来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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