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县外的马车站,确实是这些年以来逐渐发展起来的,一般临城县的百姓,如果不出远门的话,会到车站去的机会不多。这车站占地很大——和以前的驿站一样,但是离城很近,规模要大得多,而且任何人都可以进去使用,不像是有些驿站,除了官员以外,百姓们进去,哪怕只是落脚喝口水,也要额外交点钱,买活军的车站,水起码是随便喝的,要住宿,要洗浴,要吃东西,价格也不比城里贵。
这是一处很大的建筑群,而且相当的热闹,从城里出来,先看到的是一间门澡堂,骡子们蒙着眼,正从河里车水,下游远处可以看到洗浴过的废水汇入河中,买活军的澡堂子里,一直都用草木灰、皂角做的澡豆,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澡堂的废水是直接排入河中,听说如果肥皂用得太多,对于下游水质会有影响,虽然南方多水,但也要注意维护水体的清洁。
澡堂外,锅炉房、煤炭仓库,这都是配套的东西,时不时可以见到行路人谈笑着从澡堂子里出来,这会儿恰好是早晨,有许多赶夜路的马车,深夜到了车站,都在等早上澡堂子开门,赶紧进去洗洗一身的灰尘疲乏,有些性急的,便在车站换车,又往下一程去了。
再往前走,便是一排排的马厩食槽了,此处至少常年饲养着三十匹以上的驼马、走骡,这在从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一般的驿站能有个三五匹马便算是非常阔绰了,很多驿站也就养一头骡子,一次只能送一趟信,若是有急事,就得往县里去协调。而临城县的驿站,别说是牲畜了,此前连驿丞都没有,实际上已经处于荒废状态。
但是,买活军这里的牲畜是很多的,百姓们未必都能意识到这个事实——买活军这里正在聚敛着巨额的财富,这些财富并非是以贵金属的形式汇聚过来的,而是体现为各种有形无形的物资,矿产、牲畜、金属、人力、食材,这些财富正通过海船、陆运、内河等各种形式,向着买活军靠拢,因此原本在南方还算是有些贵重的骡马,在买活军这里倒也的确很常见了。
而且,买活军这里对于牲畜的需求,也要远远强于之前,就说车站,为何饲养了这么多的马骡?因为车站是这般的道理,每日里,他们会往下一程发若干趟车,这些车只走一日,在彬山歇脚,然后停留一日,给马骡们休息一下腿脚,随后再返回临城县这里,再歇一日到数日,主要看车辆的载重,如果拉货的话,要多休息一两天,否则马很容易累病,寿命也会受到影响。
这么一两天内,还要给马儿们在山林间门走动走动,磨磨蹄子,要洗刷一下身子,给它们吃点好的——照应马匹的兽医和马倌,也是很紧俏的职位,兽医很多都是从专门学校毕业的,或者是民间门自学成材,先应聘进来干着,文化课一通过,就要去专门学校进修。
至于马倌,这就很有趣了,很多马倌都是辽东人,甚至还有鞑靼汉子,不知怎么也流窜了几个到这里来讨生活,别的不说,这些鞑靼人伺候马儿是真有一套,以至于买活周报的招聘广告上还刊登了车站的消息:招聘马倌,待遇从优,鞑靼人会说汉话,能考过扫盲班的优先录取。各地边军懂得伺候马的也优先考虑。
也不知道这报纸能不能发到草原,发到那些边军那里去!起码这些马倌还能兼任车站的保安工作,辽东人一般都是打散了安排,一个辽东的马倌,搭配一个本地人,再搭配一个内陆来扎根的流民,一个车站至少要三个马倌,这是很常见的搭配。
辽东人教余下两个人照料马匹,本地人教他们说本地的土话,内陆的流民受累多卖点力气,如果他们是川西人,不太会受到欺负,因为川西汉子在本地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郝嬢嬢就是叙州的嘛!她赚的钱,变成了接叙州的汉子婆姨过来的航船,买活军这里川西人也是很多的。
有了马厩,此外还要有的是停车、修车的地方,这两样地方占地就很广阔了,一旁是马倌、车夫们的宿舍,还有会修车的手巧工匠也住在这里,车辆的数目一多,敲敲打打的活计就永远都少不了,这也是经济活动繁盛的证明——
就说徐地主他们,要去云县,也是先在彬山歇一个晚上,随后再去云县,他们提前买了票,是6-2、6-3、6-4,以此类推,也就是说,他们去买票的时候,这一天从临城县去彬山的车子,已经排到了第六辆,那之后要再往下排多少,就不好说了。一般来说,一天最多发8辆,除非牲畜和车厢都有多,才会发9辆,若是买不着票,要么再等一两天,要么,那就只能受受累,自己走着去了。
自然了,若是几年前,出门那还不都是靠走的?官道难行!骑马也说不上多享受,只能靠双脚慢慢的跋涉。但是,在买活军这里生活得久了,人们很自然地就觉得,出门倘若不坐这种带弹簧避震的四轮马车,那这门就根本不值得出。
哪怕是最穷的人家也舍得掏这个路费,毕竟,车费再贵,也不会贵过人的工钱。挑着担子从临城县走到彬山,可能要走上一天多,晚上得在野外过夜,车费也不过就是五十文一人,恰好是一个通过扫盲班考试的劳力两日的工钱。
有了这样的想法,坐车的人岂不就更多了?一个车站,一天光运人的车辆随随便便都发出6辆了,还没算运货的车队呢,这条水泥路修好以后,是真被走得够本了。而且,马歇车不歇,车厢是可以换套了马匹,继续在两个车站间门往返的,这样高频率使用的车厢,每天需要维修的小问题,也足够让一个维修师傅忙得团团转啦。
从车班这里往深处走去,才是旅客们吃饭歇息的地方,条件说不上有多好,大食堂里用帘子隔了几个雅间门,错过饭点,可以到雅间门里用昂贵的价格点小炒,这里热水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自己接碗水配着吃光饼也不错,早上、晚上,都有饭食供应,有现下的面、馄饨、饺子、包子、馒头,不比城内,油荤不多,按徐振之的说法,都是蒸物,但至少能保证干净,味道也还算不错。
住宿的地方也是如此,窄窄的水泥房,夏天都得敞着门窗睡,否则热死人——床板倒是干净的,夏天不供被褥,分男女院,有促狭的小子去偷看女院,发觉女院里大家也都敞着门窗,或者把床搬出来纳凉,只是不和男院这里一样,脱得赤条条的。
光是一个车站,就大得让人叹为观止了,而且,这里的发展很快,几个月不来,又是变了一番模样,庄子左顾右盼,嘴巴不由得微微长大了,其实他是在家里吃饱了出来的,但不知为何,看到有人从食堂里出来,手里还捏了一节鲜玉米,不由得便咽了咽口水,感觉路上的食物都要比家里的好吃些。
“小庄子,这里来!”
城里虽然重修了路,但是行人多,走牲口走车还是很不方便,如今一般只有运货才会赶车进城,人们要坐车都是来车站,徐地主这般常来常往的老商客,轻车熟路,早已相准了六号马车,招手叫庄子过去,“师傅,我们人齐了吧?这就走着?”
“你去叫一叫,都好了那就走!”
马车出发有个时点儿,按说是过时不候,不过一般也会等个十来分钟的,要是人齐了,天色也合适,那就早走早到,这也是有的,并不一定要等着车队出发,因为现如今买活军的山林是很平静的,连野兽都不下到路面上来——买活军的吏目三不五时就上山扫荡,匪帮是早杀绝了的,至于野兽,狼群、野猪那也都是生活在少有人烟的地方,一条路上,倘若人来人往,有了各种人类的味道和声气,它们也会远远避开,成群结队的人,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动物,这种恐惧是写在野兽基因里的。
“六号车的人齐了,走不走?”
“走,走!”
用蒲草铺盖的等车棚底下,几个谈笑的汉子站起来了,“总算到了!都等半天了!”
“几位老兄倒是早,我们已是特意早过来了。”
“嗐,就在客栈里过的夜,这天气实在太热,天刚亮就热醒了,早些上路也好,彬山那里怎么也得凉快些,那里靠山,地气凉,还有一条小溪能泡泡水。”
“几位也是去云县的?”
“去云县搭船,往鸡笼岛去!”
庄子交际上素来不敏捷,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有所长进,但一不摆摊似乎又有点子退步了,便蹭在长辈身后,只听着他们攀谈,到了车厢面前,只见这车厢拆了四面车篷,只留下了车架子和长条椅子靠背,车顶倒是还在,已经绑了几个背篓在上头,有些不好放上去的东西,依旧是在各人怀里抱着,或者是放在车厢中间门。好在车篷拆了,也不气闷,否则这大热的天,五六个汉子挤在车篷里,不中暑怕是都难以收场。
庄子上回坐车出门,还是被母亲抱在手里的年岁,如今早记不得坐车的滋味了,只依稀记得几年前的二轮小车,和这四轮的车子相比要逼仄了许多,这车子又高又大,六个人挨着坐,彼此还能错开放腿,把脚伸直了,虽然依旧得挺直背坐着,但要比二轮小车那样人人盘腿弯腰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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