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买活军就已经很当得起‘船坚炮利’这四个字了,但当时他们的水师也不是没有软肋,如果当时能够集结全部力量,甚至是联合了弗朗机人的舰队,田总兵相信,买活军或许会蒙受惨重损失……说不定谢六姐就要端出她的天舟了。鸡笼岛上原本驻扎的红毛番(荷兰人),不就是惧怕天舟,这才如此顺从地褪去么?
两年前,买活军的水师或许还要仰仗谢六姐的神力,但两年后的今天,当田总兵听说了舰队船只的数量以及规模时,他就知道,买活军的舰队又有了质的变化。
两年前,买活军的水师用船,很多都是商船改造,以鸟船为主,只是仰仗红衣小炮的射程而已,如果进行接舷战、撞击战,未必能完全取胜。买活军只有一种胜利办法,那就是在敌军接战之前,轰烂他们的船身。
当然,这已经非常棘手了,这使得敌人们取胜的思路非常的曲折,可能要利用风向和海潮来取得速度,同时要以多打少,一艘船无法同时应付几面来敌,这样才能有获胜的机会。但话又说回来了,买活军的航速也很快——他们利用角帆来增加航速,在当时,那是很少在东海出现的新技术。
两年后的今天,角帆、船首帆已经随处可见,大多数船只的速度都提起来了,买活军的速度或许不再是优势时……他们舰队里已经全是新船了,而且所有的船只都比常见的鸟船要大了两倍,甚至要胜过了弗朗机人停泊在壕镜的战船。毫无疑问,这样的船只,全都是买活军在鸡笼岛的船坞里造出来的。
这样想的话,那就更可怕了……他们在鸡笼岛是开了多少船坞啊?这才不过两年功夫,已经有这么多艘大船在海面上公然航行了……这还是已经下海的船只,还在建造的呢?船坞建好了可不会一直空着,买活军这么有钱,根本就不缺物资,再过两年,他们该有多少船在海面上开来开去的,天下的水手还够使的吗?他们到底要把这些船开到哪里去啊?!
当朱参将这样的草包,还在为自己未来的孝敬而担忧时,田总兵早已经进入了另一重境界,开始忧心起了买活军造船的狂热——这么多船,按常理来说,一般的港口也容纳不了几条,这也就是说……在买活军的计划之中,沿海的大港口,迟迟早早,都要落入他们手中。这么说的话,羊城港这里……
对于壕镜之战的结果,他倒是丝毫都不怀疑,买活军要拔出壕镜的弗朗机军舰,其实是非常自然的行为,如果说留着敏朝水师,还算是囿于云县和议的框架的话,那么,弗朗机人的战舰也想要染指华夏的港口,这无疑是对东海中冉冉升起的这个巨物,公然的挑衅了。买活军对此做出反应,难道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在这样的舰队面前,从此以后,东海海域,实际上已经容不得另一个声音了,船多、舰多、炮多,在海域中说话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大,舰队,就是他们说话的音量,当舰队从鸡笼岛驶出之时,实际上就是告知天下人,“这片海域,为我私有,容不得其余政权染指!”
军强则国强,强国的海域,不需要他国的军舰游弋!
有意见,便用你的大.炮来为你发声!
敏朝人的大炮不行,他们自己还要向买活军购置,所以他们没有声音,在这件事上,田总兵认识到,敏朝水师根本就不配发出声音,而弗朗机人呢,他们的喇叭应该都还在欧罗巴吧,田总兵听弗朗机人夸耀过他们的无敌舰队,如果传说都是真的,这支无敌舰队来到了南海——他们又能如何呢?
海战,打的不但是枪炮,而且还是补给,弗朗机人在南海只有壕镜这个弹丸之地,他们的补给将是极大的问题,除非得到羊城港的支持——但羊城港又为什么要支持这些洋番?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华夏人的事情,关起门来内部解决,别让外人看了笑话,要是朝廷敢下令支持弗朗机人去打买活军……那田总兵觉得,至少他是肯定不愿从命的。
虽然他没有怎么细读过《国家、政权、文明》,但田总兵似乎还是受了一些文章的影响,他不知道是来自哪里,但是,自然而然的,他心里还是以为,如果要他在弗朗机人和买活军中选择的话,毫无疑问,壕镜落在买活军手里,至少还是华夏的土地,至少他感觉心里很舒坦,要比弗朗机人占据那里舒坦一些。
弗朗机人的商船来做生意,这是可以的,但他们为什么要把军舰派来,还要兴建教堂和总督府?这些事情以前或许没有留意,但被买活军在告示中指出之后,田总兵想到时也的确觉得很膈应,感觉这些狡诈的洋番,私下一定不安好心。
说起来,这一次买活军驻扎的新安岛上,还有百年前弗朗机人留下的一些遗迹呢,当时他们侵占新安岛,立下界碑,也是让水师颇费一番功夫,这才赶走,也不知道这一次买活军会不会将界碑的残余完全捣毁。这些洋人的老家要是离得近一点,只怕就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客气了,早就要宣布壕镜和新安岛为他们所有了吧!
不知道买活军是怎么造出这些大船的……百年来,敏朝的船是越来越小了,大家都觉得小船更灵活经济,这又何尝不是国力下降的表现呢?只看弗朗机人和买活军的选择,就知道在海战上,巨舰始终有不可比拟的优势——当年宝太监下西洋时的宝船,如果还能留有图纸的话,水师又何必如此受气……
田总兵的思维,早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胡师爷的分析,他听得七零八落,只记得一句话:买活军应当还不至于打广府道的主意。
理由很扯蛋,居然是因为买活军一向说话算数,在之前的征伐檄文中还特意解释了:买活军逐走弗朗机人,只是因为华夏土地上不能有别**队驻扎,并无破坏云县和议的意思。——如果是分析建贼、弗朗机人,田总兵会嗤之以鼻,但因为说的是买活军,田总兵居然觉得他说得也还蛮有道理的!
既然如此,买活军的举动就不关田总兵的事了,羊城港的商户要发疯,那是他们的事,田总兵只需要加固关墙,防止香山县这一侧闹出什么乱子即可。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买活军究竟在等什么呢?船都来了,却不出兵,只是驻扎在新安岛上……难道是为了逼疯岛上的弗朗机人,让他们在恐惧之中自行退走?
买活军就如此爱好和平吗?竟是如此不愿死人?如此仁义?
田总兵想不通,不过,想不通也不要紧,这疑问第二天就得到了解答——买活军在新安岛上安顿下来之后,便向香山县递交了文书,同时也给广府道发来了照会,又带来了《买活周报》在码头上到处贩卖,于是田总兵和所有羊城港人民一起,知道了买活军的动向。
——他们是来了,而且也是要打的,但是,并不是现在打,而是要等到月二十一日,这正是买活军给弗朗机人的文书中规定的最后期限,如果在月二十二日零点,弗朗机的军舰、行政人员,还没有从壕镜撤走的话,那么,买活军将认为弗朗机人是铁了心要与他们为敌。
敌人,将会受到最严酷的对待,买活军将会禁止弗朗机商船停靠东海的每一座港口,并击沉他们见到的每一艘弗朗机商船。如果弗朗机人认为这是瞎话的话——他们也尽管可以试试。
不过,买活军要告诉天下人一件事——买活军,从来不说假话。
不信的话,买活军也随时欢迎任何政权,前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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