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失手,一坛辣椒酱砸在了南后街上,今日三坊七巷的住民一早起来,便都闻到了这油乎乎、辣丝丝的香味儿,“这什么味道?”
“倒是勾人下饭!”
青石板上传来了车轮吱呀吱呀的声音,是卖水车——虽然三坊七巷内有井的人家很多,但无井也不愿喝河水的人家也不少,卖水车便应运而生了,也就是买活军入城之后,稍微地有那么几日没有敢出来卖水,此后一切如旧,只是逐渐地只收钞票、筹子,不收铜钱了。因为铜钱花不太出去,“我去兑钞票还要付损耗费,很不划算的。”
筹子是早听说过的东西,买活军那里还有和银票很相似的支票本,三坊七巷的大户人家中听说过得也很多——长溪县距离榕城就那么远,难道榕城的大户人家不要吃,不要穿,不愿和买活军做生意?但钞票是新出来的,买活军拿下许县之后,一直在发展他们的造纸业,拿来印报纸,造钞票的都是他们说的‘特种纸’,外间很难仿制,因为没有相应的技术。
——听说他们造纸居然不是手工造的,而是用一种特制的‘蒸汽机’带动了机器来造,所以买活军的所有纸张,厚薄都很均—匀,光是这一点,便是仿造不了的。更不说他们的套色印刷也异常精美清晰,一般人只要稍微用手捻一下,再看看纸张的颜色,便可以分辨真伪了。
虽然钞票也有被老鼠啃噬的风险,但还是比竹做的筹子更好保存,一经推出,便立刻大受欢迎,现在听说各地都在回收筹子,预备进行销毁,老百姓们也争着取出自己私藏的筹子,赶紧到钱庄去,开个户头把筹子存进去,换成存折带回自己家里,也有些老脑筋,便去兑换了钞票,总之他们是绝不会等到筹子被宣布作废的那天的——虽然买活军一再解释,所谓的回收的筹子,只是商户拿了筹子之后,便不再找零出去,而是要去银行兑换钞票而已,但百姓们依旧很有警觉心,不太相信官府关于货币的话,他们的确是被敏朝的宝钞给坑得太惨了。
自然,这样的风波也闹不了太大的,因为商铺里还是可以用筹子买东西的,而且价钱丝毫没有变动,反而是用银子付账的话,会涨起相应的价格,便等于是把银子给‘贬值’了,所以把筹子、钞票私下兑成银子,是越来越不划算了,不但买东西不划算,而且因为兑换上的问题,收银子的商铺也很少,商人们倒是都很愿意使用买活军新推出的货币,因为□□还没有出现,而假银子、含铅的铜钱是十分泛滥的,让他们接受银子付账时,承受了更多的风险。
“是什么东西打翻在街头了?”人们推门买水时,不免也问问卖水的老林——他姓林,在榕城这里多少和林尚书家是沾亲带故的,否则不可能揽下在三坊七巷卖水的买卖,这一带的人家,多是高门大户,手头很松,不但用水量大,赏钱给得也多,倘没有靠山,来卖水不几日就要给流氓打出去。
“是新运来的辣椒酱,摆在买活军的杂货铺子里卖的,那东西卖得很贵呢,一小瓶就要一百五十文,却不过是半斤,那一坛子至少五斤,真是罪过可惜了,一两多银子就这样没了!”
老林絮絮地说着,正要按惯例汲两桶水出来,又突地一拍脑袋,“对不住,老忘了!”
一桶水五文钱,不说贵不说便宜,大概两三个人一天的饮水是有了,其余洗衣、刷碗,倒是没这么讲究,都用的河水,不过这朱紫坊内的人家,平时哪个不是五六桶水的买?大户人家屋内自己有井,且不说了,便是中等人家,一家主子至少也都七八个,用水又费,断不会在这上头省。
只是这一阵子,三坊七巷变化很大,其中的人家就没有不分家的,分家了之后,有些分出来的人家从前不买水的,现在也买了,而有些人家从前一天买个五六桶的,如今一天只买一桶,其中变化很多,连老林都有些记不清了。
帮着客人把水担入小院里,倒入小缸中,老林又招呼了一声,便推着水车继续前行,他的水是从自家后院的小井里打来的,一日产量有限,从前是供不应求,如今境况不同,不免要多叫卖几条街巷,连原本不怎么去的宫巷都走了过去,那一带本来就几户人家,家家有井,还不止一口,根本不吃外头卖的水,只买活军入城之后,分出了几十户来,倒多了些生意——不外乎是分家时伤了和气,便连水都不上亲戚家打了,情愿自己买来吃。
这一段路不长不短,但比平时累,因为坊巷中处处堆了很多红砖——分家便要砌墙,这是难免的,城外刚好新建了砖厂,第一批便卖给他们了。老林推车出去的时候还遇到更士来钉门牌,不免驻足看了看热闹,这些身穿薄棉袄的更士们,多数都把领口解开几个扣子——虽然是深冬,但榕城这几天又热,其实薄棉袄有些穿不住,只是买活军的冬制服就是有薄棉的,又不得不穿,还要把领口下的扣子都系好,这是更士们无奈的地方。
军容倒是满整肃的!看身量也都是当打的汉子。
林老爹等他们发觉自己,往外让了一让,便很沉着地点了点头,推着车吱吱呀呀地从青石板上碾了过去,走到南后街上,情不自禁又闻了闻空气中的油香味道:可惜了,若是从前,一两银子算什么?三坊七巷这里多得是人家一坛子一坛子的买,如今可就不一样了,买活军入城,榕城大变,连朱紫坊里的叶家女孩儿都剪了头发,哭哭啼啼地去上课放脚,三坊七巷里拉出去杀头的都有两三百个,分家的,卖田的,卖古董的,建墙的,坊巷里热闹天天有,可还有人敢花这份闲钱去买新鲜的酱吃?
朱砂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