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仲韶照旧是无法反驳，因为妻子完全没夸大，此时敏朝的官是如此当的，想要升官，凭你千般救的壮志，也得备了银两点，想了谄词逢迎上官，这二者都并非叶仲韶所能为，事实上，他从前考科举，只是因为他除了考科举之外实在没第二条路可走，叶、沈两家的声誉自不允许他去做意，他也全不会做意，若说开私塾、开印书坊，则全坠入俗流，便从此不配和亲朋往来，这事只能是考中科考之后，了功名护身，才能作为风雅副业被人接受。若说他向往做官，那也实在是没的。
真要说的话，他倒是想在买活军这里做吏目……这里么事都很讲究规矩，更重要的是，官府也在积极地维护规矩，固，不是十全十美，也经常能见到不平之事，譬如小吏索贿，又譬如邻里争斗口角，至意上的纠纷，也是无日无之，但索贿的小吏，往往很快便被夺职法办，而邻里的口角，最后也往往是依而结，并非是双方各自寻找靠山，如此收科。叶仲韶很喜欢这样公事公办的氛围，他觉得他是很擅长公事公办的，也很向往这种丁是丁、卯是卯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下办事，一定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
“那……难道真把祖田都变卖了不成？”他又踌躇了，虽田以往也没少卖，但一起全卖掉，影响还是很大的，而且在族人中会留下很差的名声，这也等是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不想卖的话，不卖也可以，便将佃租暂存着，横竖这几年买活军应当还不会立刻用兵江南，时间还算宽绰。”
“但不卖的话，难道一向赁房住吗？”妻子善解人意，叶仲韶反而又不愿了，他觉得妻子少了决断，这时候该推他一把，“若卖了田，也能个近千两，足够在云县买下两间这样的院子，一间自住，一间出租，倒也能出息，足以贴补家用了。”
“二哥，仓促之间，你倒是思量得清楚。”
妻子幽幽的话声，便立刻让叶仲韶的脸红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妻子破，便索『性』也不再隐藏，而是直接说起了自己心中的安排，“我是这样想，既要在这里落脚，总不能一辈子当个□□吧？便是将来能高等班，一个月不过也只2100，不过是吃不饱饿不死，还是要考吏目，才是正途，即便我不考，孩子在买活军治下长大，他去考，总是名正言顺，不会招来么非议吧？”
“若是要考吏目，那一定要计较政审分，这政审分，若是来得晚，那便是把家里的田地保留着，等买活军占了江南之后，配合着低价赎买，按在的规矩是能积攒一的，如此再等年，等江南不再是新占之地了，我的分大概便能加到满分，只那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你我大约是不中用了，只能用在孩子身上。”
“若是想别的法子来积攒政审分，那便可以把田卖了，在此处买两间院子，自住一套、出租一套，那一套若是将来其余亲人投靠，也可以用做待客，十分便宜，你道如何？”
“别的法子来攒政审分……”妻子倒不反对他的说法，只是轻声说，“别的法子，么法子呢？”
叶仲韶面上发烧，好在这是夫妻枕上私语，灯也吹了，不见彼此的脸『色』，他咬牙豁出去般说，“难道许她沈曼君找替身，不许我找不成？我叶仲韶也几个朋友，老冯、老袁——他家若是来了，也不怕亲事为难——姚兄、戴兄，还你娘家那兄弟，难道都给了曼君吗？好歹也分我几个！她已了工作，也不需要政审分，我想考吏目的却离不得它！”
沈宛君噗嗤一笑，拧了丈夫一下，道，“好哇！你的如意算盘，原来早拨得滴嗒响了！”
叶仲韶唯恐妻子又把分数全让给小姨子，一下翻身坐起道，“可一不可再，这次你若还都让她，我可真恼了！”
沈宛君被逗得俯枕笑个不停，且喜水泥房坚固隔音，不至被子女听去，因道，“知道啦，相公，别念叨了，这次可不会让她——但若君庸想要出仕，你还好意思和他抢不成？依我，你倒是给老冯写信是正经，他久已绝了出仕之念，又最是留心出版的一个人，你写信去，他必来的。”
叶仲韶也是精神一振，坐着便盘算起来，“我也料他必来！”——沈宛君拉了他一下，嗔道，“躺好，热气全跑光了！”
他这才重新倒了下来，又犯愁，“只他来了，能做么呢？总不能也做师吧？那便不如留在家里写话本了，你也知道，老冯写这个话本，收入颇丰，若这里没更好的前程，倒是不好叫他来的。”
“他为何不到这里来？”沈宛君奇道，“他在吴江，一本话本子不过得了第一版的那么几百两银子，而且我来之前，《喻世明言》那几卷已经卖得不太好了，书商『逼』他写如《蜀山剑侠传》那样的本子，老冯正为此事烦恼，他不很该来这里，取取经，写一写云县故事么？”
“再者，二哥，你想过没，曼君已经说过，谢六姐要我这人来，便是取中了我文艺风流，终究还是要发挥我在文上的长处，才出路。”沈宛君又道，“只《买活周报》处，了曼君在做事，我料定在那个采风使张宗子，他嘉兴一带的才女过来以前，谢六姐未必会再招一个吴江人做编辑。因此，我这几年间，还是要先自寻一门事情做起来才好。”
妻子见事明白之处，叶仲韶实在是很叹服的，他心里原本也以为妻子应该设法去报纸里做事，他本人速乏捷才，而且还存了万一的科举之念，倒是并不指望这份工作。此时听妻子道破，方才知道自己想得差了，果如此喉舌之处，自也要尽量讲究制衡，也不由得在黑暗中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是想拉了老冯来开书社？这里的合金活字倒是的确很适合印书！”
“书社，那都是其次的事了，在不必做，在此时是不容易见功的。”沈宛君胸成竹，侃侃道，“二哥你也不必老怀恨曼君，她是早把路都给我想好了——如今买活军正缺时新的戏演！二哥，难道你忘了我沈家的老本行吗？”
“啊！”叶仲韶这才恍大悟，大叫了一声，“是呀，是呀！写戏，这不正是我最在行的事吗？！”
他平素雅好戏剧，和沈宛君也是情投意合、琴瑟和鸣，一旦说要写戏，立刻精神抖擞，仿佛对将来都多了几许盼望——最关键此事从前只是雅好，如今却能派上用场，便更是两倍的开心。而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立刻急不可待，下床要点灯给老冯冯犹龙写信，“不能再等了！那个卓珂月，到此地已经非止一日，必是张宗子叫来的，他肯定也是要写戏！不可让他赶在了头里！”
朱砂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