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您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能熬夜看书了,这只能和六姐告状,取消您的台灯权限……”
“有,有,唉,上啊,我想节制,奈何学问精彩,你就通融通融——”
“二爷,您这题还是忘了看括号,这题有两个考点,则运算要先做括号里的算法,和外头的加减乘除一起,先乘除加减,不是从左到右地做……”
“那个发bo,是轻音,不是脖,阿哥你那个发音不对——”
【铛——铛——铛】,随着钟声响起,台阶上的众人纷纷加快了脚步,往各自的教室又或是校外走去——云县的哪里虽然都很热闹,但除了人流永远川流不息,说话永远要靠喊的码头之外,白日里最热闹的,无疑是此处这在县城之外开辟的‘扫盲学校’,在云县做工的、做生意的外来人口,才刚稍微安顿下来,便立刻要来上半日的扫盲课,这里随时都能见到下了学去做工的,又或是做了工来上学的,在课间时分,是人声鼎沸,脚步匆匆,又夹杂了悠扬的叫卖声,热闹几乎能赶上码头了!
“现摊的热煎饼哎——火烧来一个——夹了肉一咬一口油哎——”
“灯盏糕来一个,辣跳——”
“炸年糕炸鸡翅了,炸鸡架现来现炸五文一个——”
小贩的吆喝声混着那油炸物的浓香味道,传到了东江军这些瘦骨嶙峋的女娘耳中,哪怕是听不懂,带着极度的诱『惑』力。这些女娘们个个都剃了光头,面『色』黑红,脸上脖子上还有些擦伤的痕迹——这是久有洗澡了,在澡堂子里搓垢时狠,留下的红痕。她们禁不住在校门口回头盼望着那一溜的小贩,有些年轻的女娘已经忍不住咽起了口水,但大多数人都还倔强地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哪怕小贩们招手让她们过去‘试着吃一块’,她们都约束住了彼此,摇着头,坚定地聚在一处,等待着她们的首领。
“荷花姐!”
“荷妮儿!”
很快,她们便见到了『毛』荷花的身影,她从初级班教室里冒了出来,一溜小跑,差些还撞到了同学,连忙站住了道歉,很快又发足奔了过来,“姐妹们久等了,走,俺带你们上工去。”
她已来了一个多月两个月了,便和这帮来的女娘不同——『毛』荷花竟又长高了,而且长高了不少,看着大约有一寸的子,或许还能长,而且她脸颊上的肉显然地丰满了起来,肤『色』虽然依旧不白净,但不暗沉,而是散发出了匀净的光泽,她的衣衫比这帮女娘们的合身——棉袄是早准备了的,一落地就发了,不然很多女娘几乎是衣不蔽体,但既然如此,就注定不合身,今日『毛』荷花还特意地去弄了针线来,预备着给她们回去改衣服。
“这儿大哩!”
看到『毛』荷花,东江女娘就有主心骨了,她们活泼了起来,纷纷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想,“你不来,我们真不敢『乱』走,又还不怎么会说这里的官话!”
“可是了,路牌不认,还看街边有人卖地图的,好鲜!”
“那个卖煎饼的是春妮不是?上一船和你一起过来的?怎么去那做活了!旁边那个是她家汉子?”
“是春妮,她前几刚结婚!”
这十几个东江女娘,工作上被分到了一起,她们是在洗衣房做事的,正好和『毛』荷花的工作单位顺路,『毛』荷花便把她们放在了自己名下做帮扶对象——一批东江女娘里,有不少尖子,如今扫盲班已经毕业了,都换到了较好的工作,而『毛』荷花便和买活军的吏目商议,她们来以带,做女娘的小师,帮助她们融入买活军,这其中就包括了教她们怎么遵守宿舍的规则,怎么洗衣洗澡,怎么去食堂吃饭,怎么在城里认路——自然了,包括了怎么快速地学会买活军这里通用的官话。
此时的官话,除了必然的地方口音之外,又还分了南腔北调——原本官话是以金陵话为基础进行厘定的,但迁都百年后,糅合了京城本地方言,北方方言的北方官话,悄然成为了官场的主流。南方官话和北方官话的差别不大,彼此可以互相听懂,但是有些勉强的,而北方官话又反过来影响了辽东山阳等地的方言,使当地的方言和官话处于一种微妙的叠加态——不像是南方这里,方言和官话泾渭分明,在北方,你可以说本地的方言是一种特化了的官话,只有腔调的变化,以及一些本地的土词,只要慢慢地说,外地人能听懂。但际上,只要是说快起来,那么彼此的交流一是很成问题的,介于听懂和听不懂之间。
而买活军这里,他们的官话接近于北方官话,辽东女娘们即便从来不说官话能听懂一些,只是不怎么敢讲,『毛』荷花鼓励她们,“怕什么,只说去便是了,未必他们的官话比你说就好。”
又说,“那些零嘴儿,省省钱,想吃就买一个尝尝,别叫人小瞧了咱们去,都大大方方的,该吃吃,该喝喝,卖不贵,怕什么呢?”
怕什么,来的女娘们说不清,这环境处处都陌生了,虽然在船上已经打了个底,但来到这里她们仍觉晕晕乎乎的,从气候、发型到衣着,不同的地方多多,在家,金钱鼠尾的建贼顶着大光头上的小细辫子,到处地抓‘包衣阿哈’,在这里人人都是短发,来的人为了防跳蚤要剃光头,在家此时已是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冬,在此处仿佛还是深秋般只有一点凉意。
在家她们忍饥挨饿,处流窜,今日望不到明日,人们脸上的笑容就和粮食一宝贵——在这里,粮食是尽有的,百姓们就谁饿着肚子,而笑容随处可见,和她们同一上岸的川蜀船工们,和她们在扫盲学校相遇时,能听到他们的议论,“郝六都能给他吃饱,买活军是多阔气!”
郝六在船厂做活,『毛』荷花对他有印象,是真能吃,她现在在船厂做事,两人常在食堂相遇,郝六吃饭是用盆装——真一点不夸张,他来了两次,食堂的便认他了,一见他来,便给他盛一大盆饭,那饭盆有小孩儿双手环抱大小,虽说浅,但能装五六个人的饭量。每餐的配菜在盆里真少可怜——菜是有数的,饭可以尽量吃饱,此外还有些小咸菜、腐『乳』倒是可以随意加,『毛』荷花就亲眼看着郝六把一整排小咸菜碟子拿起来,左一碟右一碟,全倒进饭盆里,坐下来稍微搅和一下,抄起筷子便如狼似虎地往下干,一大盆饭不到十分钟全部吃完,他打个饱嗝还有些意犹未尽,慢慢的喝杯水,临走时还又拿了个白面馒头!
川蜀船工们说不错,买活军是阔气的,只要不浪费,粮食造多少都不吭气,郝六这的吃,他们照的供给,甚至还放出话去,说是要看郝六能这般吃到什么时候,吃多久他们就供多久——甚至还有买活军的兵爷来看,夸郝六能吃力大,是好汉子,从自己的份额里给他买鸡蛋吃。
不过是半个月,郝六眼见着至少胖了十斤,他的形象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他精瘦,又高又驼,肋骨仿佛都能数清,皮肉紧紧地盘在骨头上,像是一条癞皮狗,半个月光景,郝六脸盘有点肉了,能站直了,脸『色』有了一丝红润,他的食量居然就变小了——哪怕他夸口,若是买活军舍供,这吃一辈子都行,但大家都看出来,有了荤腥之后,他一顿从冒尖一盆饭,已变成平平的一小盆。郝六的这些同乡啧啧赞叹着,用还有一丝乡音的官话生疏地取笑着,“多少粮食喂出来这么几两肉,亏本生意!”
确,『毛』荷花自己有时候都想着,买活军在是财大气粗——他们这些苦命人,哪里配享这的福,能够顿顿吃饱呢!她算是能吃的了,来了买活军这里,一开始她一诧异——做工的那顿包饭,这个可以想到,但包饭的伙食竟如此精美,能吃白米饭,这就是想不到的了,而且配菜的油水竟很足,一顿饭至少能见着一些蛋花,米饭可以随意吃饱——哪怕就是建贼来以前,这的好日子怕只有地主家的小姐能想一想,自然是轮不到她这个佃户家的丫鬟。
包餐都这好,买活军这里的日子的确是好过了,『毛』荷花被叫去和义父通信的时候,便着重地说了自己的吃食,她希望义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吃这的好,哪怕别处有什么不好,那完全能敌过了,是应该多多地派了女娘们来这里,至少能吃饱饭啊!
何况,别处什么不好,『毛』荷花这一个多月以来,已经从坚定的义父追随变成了坚定的六姐信仰,她们东江女娘到云县,在水泥宿舍里点着蜂窝煤炉子,枕着全的,厚的棉褥子睡了一夜,起来又吃了买活军免费招待的一顿早饭,二晚上就到处在问哪里能请六姐的牌位——便是『毛』帅自己都法过上这的日子,买活军能招待她们这的一晚……哪怕就是要她们的命,东江女娘们难道还好意思不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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