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含糊地说:“在我来到县委办之前,就已经有两位老资历的副主任了,这两位同志对工作的态度都非常积极。”
老袁是个老江湖,只听话音就明白他是不想去县委办搅混水,不由问:“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们县里只是想让你负责外事接待工作,完全可以将外事办从县委办公室里剥离出去,让你们认真做好外事接待工作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给你按上一个县委办副主任的名头?人家办公室的编制多到没处用嘛?”
闻言,宋恂若有所思地停住筷子。
“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在县里干工作那会儿,全县只有我一个大学生,后来即便有年轻人被分配过来,也大多是大专和中专生。大学生在县里是香饽饽,相当宝贵。你刚去县里初来乍到的时候,可以先抓住主要矛盾,搞好外事工作,但是这会儿嘛……”老袁呵呵一笑,点到即止。
宋恂沉默地吃了几口菜后,与他碰了杯,没再继续县委办的话题,转而谈起了他闺女工作的问题。
“最近市第三药店有意招聘售货员,您家袁梅要是在正阳厂干得不顺心,可以准备去参加一下药店的招工考试。”
袁梅去年从北大荒回来养伤以后,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宋恂倒是帮她在正阳食品酿造厂找了一份可以落户口的正式工。她现在是灌装车间的一线工人,工作并不轻松。
“不用了。”老袁摆手说,“正阳厂的工作挺好的,就让她在一线好好锻炼锻炼,别人都能干,她也能干。”
宋恂笑道:“这话我是信的,您家袁梅在北大荒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铁姑娘。”
“铁姑娘到底不是铁打的姑娘,还不是照样把腿摔断了!”
*
跟老袁聊过以后,宋恂再次回到单位,开始花费一些心思留意县委办的工作。
然而,没过多久,南湾县又出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仍是与长征公社有关的。
长征公社被打欠条的几个生产队社员,听说了调查组的调查结果后,带着人去那四个会计家里要账。这四户人家的床洞、老鼠洞和房梁,凡是可能藏钱的地方都如蝗虫过境一般,被搜刮了一遍。
可是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别说二十多万了,这四户人家的所有钱加起来连两千块都没有。
一个大队会计的媳妇被这一系列变故吓破了胆,经历了两轮搜刮以后,实在受不得屈辱,在第三波人上门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碰了墙。
人虽然被救回来了,却一直昏迷着。
对于这一系列事件,长征公社并没有跟县委上报,县委的一众领导刚开始并不知情。
后来之所以能将来龙去脉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四个会计结伴去地区革委会,拦了最大领导的车。
这四个人豁出去告了南湾县委一状。
冯主任从地区将人领回来以后,面色黑如锅底。
这件事的所有经办人,包括县委办主任姚红波,都被他拍着桌子狠批了一通。
可是,即便再怎么批判,他也不解气!
这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今年南湾县的各项数据都不错,冯主任等一干县委领导都在忙着搞总结,等着去地区开大会表彰呢。
这回可倒好,发生了长征公社的事以后,别说表彰了,不在全区会上点名批评就是给他们留了面子。
宋恂觉得冯主任这个气撒得很莫名其妙。
邱大为的调查报告早就已经递交上去了,连宋恂这个不相干人士都听说了他的调查结论。
冯主任要是不满意这个调查结果,完全可以责令。
有时候不表态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如今南湾方面十分被动,那四个会计去拦车告状的时候,动静闹得挺大,有个记者还在地委宣传部的授意下将这件事的始末刊登在了《晨报》上。
“上级领导既然同意还由咱们自己调查,说明领导还是信任咱们南湾县委的。”姚红波在碰头会上说,“为今之计是要尽快组织新的调查组,去长征公社重新彻查此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生产队的社员们对这件事的抵触情绪很高,我前两天去长征公社检查水利设施,听大家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口里没什么好话。”苗利民建议,“现在的局面比之前更复杂了,只让县委办的同志出面恐怕不太妥当,还需要公安和财务人员的配合。”
最后冯主任拍板,由县委办牵头,从公安局、财政局、农水局抽调人手组成新的调查组,尽快去长征公社调查此事。
姚红波回到县委办召集人手,通报了县委领导的决定。
挑选领队的时候,视线在马忠毅和宋恂这两个副主任之间游移。
见状,宋恂直接举手说:“主任,要不还是我代表咱们县委办出面吧,年底各种文书工作太多了,马副主任未必忙得过来。而且我在生产队和公社都工作过,对如何与社员打交道还是有些心得的。”
姚红波满意点头:“行,那就由宋副主任带队吧,明天就出发。”
*
被点到名的各单位都在挑选去调查组的人选,所有人明早在县委碰头,一起出发。
宋恂要去出差了,但家里接送孩子的工作还得安排好。
他媳妇的工作也忙,下班以后从公社乘车返回县城,通常已经过了七点了。
接送孩子的事,最后八成还得让项大嫂帮忙。
宋恂今天没在单位久留,踩着点下班后,直接去了托儿所接孩子。
机关托儿所的小班构成比较复杂,有需要吃奶的小月龄婴儿,也有一两岁能跑能跳能作妖的小豆丁。
宋恂今天是第一个来接孩子的小班家长。
两个阿姨一个在给尿了裤子的小男孩换裤子,另一个在给躺在婴儿车里的小婴儿喂奶。
至于班里的其他孩子,目前都是等待放学的放养状态。
宋恂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向教室里眺望。
见到他家的一对双胞胎和丫丫,像一个小团体似的,坐在同一条小板凳上,一人攥着一块饼干啃着。
距离有些远,宋恂辨认不清背着饼干袋子的到底是吉安还是延安。
不过,看到旁边的那个小子吃一会儿就要扭头跟丫丫嘚吧两句,宋恂很快就确定了,掌握分饼干大权的是他家吉安。
宋恂正想开门将自家的三只萝卜头叫出来,却见一个挺敦实的小胖子跑到三只萝卜头跟前不知说了什么。
吉安犹豫片刻,小心地从饼干袋子里掏出半块饼干给了那小胖子。
宋恂瞧着四只幼崽排排坐吃饼干的和谐画面还挺感慨的,心道,他家吉安挺大方,还知道跟小朋友分享零食,回家可以着重表扬一下。
毕竟小朋友也是需要肯定的嘛。
他在外面站了半天,刚给小婴儿喂完奶的小田阿姨也发现他了。
“宋同志,你今天挺早啊?”小田阿姨在屋里找了一圈,瞧见吃饼干的四个小孩后,建议道,“要不你再等会儿吧?等他们吃完了再走。”
“行。我今天提早过来,主要是想跟阿姨们说一声。”宋恂笑道,“明天我要去妈了。”
小田阿姨很认真地记录下来,“行,我明天跟休班的阿姨也说一声。”
两个大人正聊着,屋里却陡生变故。
原本还相安无事,岁月静好一起吃饼干的四个小朋友,突然就闹了起来。
丫丫啃剩的那半块饼干掉在了地上,这会儿她正空着手坐在小板凳上呜呜哭。
吉安和延安则跟那个小胖子扭打在了一起。
小田阿姨急得一跺脚,跟宋恂招呼一声,就往教室里跑,“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上次就是你们三个打架!”
宋恂心说,这次还真让他遇见儿子们的打架现场了。
他没去管那三个扭打在一起的臭小子,先过去将伤心抽噎的丫丫抱了起来,“行了,丫丫,咱别哭了啊,回头姑父给你买小蛋糕吃!”
丫丫哭得眼眶通红,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京京,又抢我!”
宋恂面对这些幼崽,很多时候是深感无力的,他这会儿不能帮丫丫找个奶娃子算账,只好继续许诺,给她买更多好吃的。
听见了爸爸的声音,与小胖子扭作一团的吉安和延安动作停了一瞬。
有亲爹在场,延安仿佛瞬间找到了强力靠山,心中升起了无限勇气,回身就要继续跟小胖子纠缠。
反倒是攥着饼干袋子的吉安,一骨碌就从小胖子身上爬下来,口齿清楚地冲着宋恂喊:“小宋哥,他抢姐姐饼干!你打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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