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有些旧年陈案哪怕过去多年,当年经手的是谁,是怎么办的,谁收的银子。如今说来都脉络清晰,纹丝不差。
还有户部截流的银子是怎么分的,经多少人的手,他的脏银存在何处,也交待的清晰明白。
赵尚书还指出三司卷宗中的差错,对户部官员多有点评,左右侍郎都不清白,他们一去,提携哪个硬骨头上来,谁能居于何位,他都人心向善的指点了一番。
至于有没有人听,就是朝廷的事了。
一直从早晨审到夜深,之后连审半月,才算将赵尚书这些年的贪贿之事整理的清楚明白。
赵尚书交待之后浑身轻松,竟于当夜牢中故去,省了一场砍头之苦。
至于其他涉案诸人,自然依法而断,各有去处。
让荣烺郁闷的是,明明赵尚书应是心事已了方去的,让荣烺说,这结果也算好的。反正就凭赵尚书干的那些事,也必有一死。
结果,竟有人造谣说,是她三言两语把赵尚书给说死的。
自从曾放话要用“二十米大刀砍死程右都”后,荣烺就特别注重对外名誉,她坚称绝无此事。而且,荣烺推断,“应该是被程右都刻薄死的,你们不知道程右都说话多厉害!”
程右都更谦逊,“本官正常审案,全靠公主殿下一番开导劝得赵尚书大彻大悟回心向善。”
其实程蔷也有些意外公主殿下的超常发挥,其实荣烺说的那些话谁都会说,他们刑司多年的人,更不会不懂攻心为上的道理。
要说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那些话,公主殿下是真心真意说出来了。
如果换程蔷自己,只能是诱供手段。
他半点不为赵廉可惜,赵廉又不傻,贪那么些银子,难道还有理了?还值得同情了?程蔷只想吐。
荣烺不一样,她真是天生有那种洞悉人心的本领。而且,她说的情真意切,是真的为赵廉可惜。
没人会为赵廉可惜。
连妻子情人儿女这些最受惠于他的人,都无一人肯念他的恩念他的好。
但赵廉内心深处未偿没有那一丝不甘那一丝可惜。
人终是最爱自己的。
所以,当有人,尤其是赵廉这种终生防范于人,一生没有一个真正亲近人的人而言。当有一人真的在他最狼狈、天下都认为他罪无可恕之时,有人替他可惜替他委屈,替他说一句:
为那些人,真不值。
这是真正打动赵廉内心的一句话。
是的,为那些人,太不值了。
除了天生坏种,没有人是天生的软弱、自私、贪婪、丑陋,尤其是赵廉这样的人。
他的内心会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找一个他坠入深渊的理由。
公主给了他这个理由。
这个赵廉都信以为真的理由。
或者,这并非理由,而是事实。
既软弱又贪婪,既自私又狡猾,可这一切是怎样造成的呢?
赵廉当然不是方御史这样的强人,因为他没有方老夫人这样一位刚强的母亲。
也只有一生都没有感受过一点真心温情的人,会被一句理解的话语所打动吧。
真是个完全不值得同情的人哪。
赵廉这样的资质,竟然堕于这些低级的贪鄙之手。
当你决心与这些不值得的人共悲欣时,你的格调就已一落千丈,坠入深渊。
夕阳斜影透窗而过,琥珀色的光调落在程蔷纤硬白皙的面容上。程蔷垂下蝶翅般的眼睫,缓缓合上卷宗,耳边响起赵廉最后对公主说的话:
“罪臣必有一死,殿下,不知能否求您给罪臣墓碑上一句话?”
荣烺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顿了顿,她看向赵廉的眼睛,并没有半分赵廉悉数交待罪行已无用处的敷衍。无视周遭人对赵廉的轻视,她认真的对赵廉说了一句话,“这里埋葬着一个贪官,作恶颇多。最后,他知错了。”
那是程蔷做御史以来听到的为数不多的罪者的哭声,那哭声里有真正的痛悔,也有痛悔中的解脱。
这也是程蔷第一次正视荣烺的才华。
与那位天真满腹的大殿下不同,这位于万寿宫长大的公主殿下,是真真正正有些才干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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