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稿子她提纲已经列好了,而且内容也写了小一半,就差中间几位出租车司机的个人感受。
同样的,这次她依旧打算采访几类出租车司机,比方入行久的,还有新入行的。
下来是开礼宾车的司机,以及针对大众的出租车司机。
当然重点是最后的总结和引申。
“出租车行业是个高投入高产出的行业。车辆售价在7~10万左右,这个价格,按照双职工,两人工龄加起来40年上下的家庭来说,可以从单位买到两套3室的住房。”
“除此之外,还有每月的油钱跟牌照费,也就是俗称的给出租车公司的份子钱。”
“另外,开出租车是非常辛苦的,每天要在狭小的空间里坐长达10个小时,在此笔者也提醒广大司机朋友,及时下车走动,切记生命在于运动。”
“随着经济的发展,出租车行业也出现了日新月日的变化,起步价从3块涨到了5块,个别城市已经到了8块,单价也从0.8元涨到了1.2元。”
“目前出租车牌照的价格是每月1800,这个费用跟收入来说不成比例,一般来说,多数出租车司机都是一年之内能收回成本,第二年就进入全面盈利阶段。”
“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出租车市场的乱象,黑车比比皆是,不打表不按照规定价格收费,以及肆意涨价拒载等等现象也很常见。这个市场急需相关部门的监管,不仅仅是保护消费者的权益,也是保护广大司机的权益。”
最后就是提醒了。
“出租车市场,在笔者看来,跟十年前的个体户市场有相似之处。个体户市场在商家大肆涌入之后,每个人的利益都被分薄了【关于个体户市场的调研分析,详见下一期报道】。”
“在从人等车变成车等人之后,也就是经济学里的从供不应求变成供大于求之后,价格会逐步恢复理性,既单价增幅会逐步降低。出租车司机也会从人人羡慕的工作逐步过渡到一份平常的工作。”
下午两点多,顾棠搭好了框架,还挑了一遍错别字。这一天过得非常充实。
顾一隆也过得挺充实的,但是跟顾棠不是一种类型的充实,他跟高喜俊的饭局终于结束了。
一家四口把高喜俊送到门口,顾一隆用力拍着高喜俊的肩膀,“你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妹妹喜欢你,我还能骗你不成?”
顾宜香那个眼神,三个小时就叫高喜俊找回了自信心。
他一脸为难地看着顾一隆,“顾大哥,你是个好人,我也不是不信你……就是你妹妹那个脾气,真的让人受不了,不然我也不能临结婚的时候跑了对不对?”
“咳,她就是太喜欢你了。女人嘛,不就是这样的?越喜欢就越要作妖,不信你问你大嫂。”
白月也笑眯眯道:“就是,你是不知道她最近多反常,干点什么都生气,还不都是为了你。”
高喜俊故意当着人家父母的面又看了看顾宜香,道:“香香,你说呢?你是小孩子,你不会骗人的对不对?”
顾宜香轻轻点头,小声道:“我、我小姑姑的确是喜欢你。她——我们都能看出来。”
“我妹妹那个人,你也知道,被我爸惯坏了,要强较真,拉不下脸,其实她早就后悔了。要说这也是我的错,我那天要是跟二兴去找你就好了,不然哪儿至于成这样?好好的一桩婚事。”
“这叫好事多磨。”白月依旧是一脸的笑意,挤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不过大嫂也要说你,你是男人,你要大度一点的,女孩子耍耍小脾气,那是在乎你,你别往心上去。”
“听你大嫂的准没错!”顾一隆眼珠子一转,又把顾宜香拉了过来,“你看香香,你一直说香香听话懂事还有天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香香都两岁了。”
“爸!你说什么呢!”再说她什么都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就好像两人差了辈分,顾宜香直接跑回房间里了。
“这孩子,怎么还害羞起来了?”白月半真半假的抱怨一句,“她还叫你小姑父呢,这不是长辈吗?”
这夫妻两个是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高喜俊道:“不用送我,我自己出去就行。”
顾一隆还是坚持着把他送到了楼下,然后道:“你跟我爸不是一个厂子的吗,遇见了你就叫一声顾师傅,当着那么多人呢,他总不可能不理你。这一来二去的有了来往,后头你跟我妹妹的事儿就没问题了。”
高喜俊装腔作势道:“我坐办公室的,顾师傅是车间的。”
“总是能遇到的,总不能不吃饭吧。”顾一隆笑道:“慢慢来,这才多久?我爸那个人记仇还会翻旧账,你稍微等等。我妹妹都多大了?男的40岁了还能找20的,女的呢?再拖下去他比谁都着急!”
顾一隆送走高喜俊,回来美滋滋的就着猪耳朵又喝了口啤酒,“看你再在爸跟前说我坏话!”
高喜俊这个时候也站在楼下往上看,“活该!”
周二早上,顾棠的采访报道发表了。
《经济报》第二版,占了半个版面的位置,还配了一张图。
下午,顾棠拿着她申请的报纸回家,看见自家桌上也放了一份。
顾大志笑眯眯道:“我买了十份,给孙书记他们人人都送了一份。”
顾棠失笑,“我跟单位还申请了一份免费的。厂里不订《经济报》吗。”
“那能一样吗?”顾大志看起来比她还要骄傲,“你那个好好收起来,咱们先看我这个。”
深秋的黄昏,阳光已经完全起不到照明的作用了,家里开的是日光灯,光线惨白惨白的,顾棠看见顾大志两个手都翻黑了,可见他看了多少次。
顾棠放下东西洗好手,坐在他旁边,道:“爸爸妈妈,你们觉得我写的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老两口异口同声的回答道,“内容深刻,发人深省!”
说完事先商量好的套路,成佳惠还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当年也有机会去供销社上班的,就是现在的西海百货商场。”
“我还记得当年你——应该是你四岁生日刚过没两天,供销社想招一个糖果柜台的售货员,想来我们单位找个有经验的。我跟另外一个人都入选了。”
“你别看是要把我们挖走,但是我们厂长就还挺高兴的,那可是供销社的售货员,以后他买东西也方便不是?”
“我那会儿还在窗口开票,按理说挺合适的,不过那时候你二哥正好要上技校,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技校多难上,最后我私底下跟那人商量好,当着供销社的人说我不想去,这么互相一交换,你二哥上了技校,我还去了办公室,一个换两个,可想当初售货员多风光。”
“那人现在一定觉得亏大发了吧?”顾棠跟成佳惠笑,“办公室退休就是干部了,售货员还是工人。”
“是啊。”成佳惠叹息道:“谁能想到呢。”
这份报道发出去,有感慨的不仅仅是成佳惠一个人。
还有不少风光不再的售货员,以及党晓柔。
“你妹妹什么意思,她怎么能这么写我!她说要来采访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她这写的都是什么!‘说到这个问题,这位已经从业15年的售货员脸上满是骄傲的表情,她觉得售货员是最好的职位,她想在这个职位上一直干到退休’。”
党晓柔一边说,一边把报纸撕了个稀烂,然后全扔在了顾二兴身上。
“就算我没给你们顾家生出孙子来,她也不能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儿!”
报纸团是没什么杀伤力的,顾二兴都没躲,“从业15年的售货员,这就看不出来是你啊,她连你姓党都没说,你也别这么生气。”
“怎么不知道是我,我们店里的人全都知道!她们都笑我是个傻子,为了上报纸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售货员也可以了。”顾二兴安慰道:“铁饭碗,旱涝保收,比临时工强多了。”
“我不管,你去把你妹妹骂一顿,不然我跟你没完!”
顾二兴又哄了几句,下楼给往顾大志家里打电话去了。
顾棠接到电话,也没客气,“你等等。”
采访是必定要录音的,顾棠回屋拿了磁带,给顾二兴放了,“你听这个。”
话筒里传来稍微有点失真的声音,但只要认识党晓柔的人,绝对不会听错的,这就是她的声音。
“好!当售货员不要太好!当年我当上售货员的时候,我家里还给我买了一块手表呢。”
“怎么不骄傲,我可太骄傲了。”
“落差?也没有什么落差,以前拿粮票肉票买东西,现在拿钱买,该买不到的东西他们还是买不到。你就说这板油,人人都想要,一头猪撑死七八斤板油,那不得求着我给他们留下来?”
“我女儿?那肯定不能让她们当售货员的,她们学习好,要当售货员也的去友谊商店。”
顾棠放完了录音,然后道:“哥,这些我可都没写,我写的是‘内心满都是骄傲,全身心的投入到祖国建设中,工作是不分贵贱的,爱国心也不分高下’。”
这还真的没话可说。
顾棠又道:“哥,你也稍微了解一下情况,别听风就是雨的,显得多没主见?”
“行了不说了。天气冷,我上楼了。”顾二兴挂了电话,回去跟党晓柔说道:“说过了,她就这么个人,你也太在意,而且真的没写你名字。再说上头写的不是挺好。”
党晓柔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那边顾棠放了电话,成佳惠问道:“二兴打来的?”
顾棠点点头,“二嫂觉得我写得不好。”
成佳惠冷笑道:“她这个人喜欢出风头,我记得当年你大哥刚回来,我说给他们做点好的,想让她帮我买两斤五花肉,你不知道她脸上那个表情,那个得意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真真小人得志。”
“其实要我说……”成佳惠就犹豫了一秒,然后说得分外直白,“她是觉得她的内容太少,你就写了她三行,你要加到六行,她说不定就好了。”
顾棠耸了耸肩,“她没有代表性的,我要着重写她,我这稿子质量就下来了。”
除了这两位关系比较近的,还有单纯的看了这份报道的人,也在感慨,不仅是感慨,还有激动。
因为顾棠在后头还写了这么一条,“根据笔者的调查研究,想在友谊商店当售货员,目前有以下几种方式:第一,接班,如果你有直系亲属在友谊商店,等接班是最稳妥的方式。”
“第二,招聘。友谊商店缺人的时候会放出招聘信息,不过根据笔者了解,因为职位太过紧俏的关系,友谊商店上次公开招人,还是在三年前。”
“第三,有内部人员或者权威人士推荐。友谊商店对售货员的要求比较高,身高1.6米以上,形象好气质佳,笑容甜美,会说外语,他们有一大部分人员都是走内部推荐进来的。”
“第四,临时工。可以先去友谊商店当临时工,虽然没有编制,但是一旦有职位空缺,签订正式合同的可能性是很高的。今年他们就有三个人签订了正式合同。”
“机会是属于有准备的人的,如果真的想去友谊商店,可以抽空去问一问他们缺不缺人,现场展示自己的能力,也许能得到不错的结果。”
“最后,笔者还是想提醒大家一句,友谊商店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随着改革开放和国门打开,我国同外界的贸易往来在逐年升温,洋货已经不再紧俏,托人从国外带东西回来也比较容易了。”
“并且随着经济以及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国货的品质也在进一步提升。等外汇券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后,友谊商店也终将风光不再,同其他的百货商场一样,只是买卖商品的场所。”
虽然顾棠提醒过了,但是老祖宗关于死不回头也留了不少话下来,至少九成的人看的都是怎么去友谊商店。
还有人把报纸剪了下来,好好夹在了笔记本里。
当然也还有极个别的人看见了外汇券的消失,友谊商店终将风光不再,“倒是还有点东西。”
第二天一早,顾棠再去上班,主编鼓励似的拍了拍她肩膀,“小顾不错,早上报社接了几个电话,都是热心读者说你那篇报道的,你这个抓热点的能力很强,继续努力。”
“谢谢主编的提拔!”大办公室里当着人,顾棠毫不客气的商业互吹了一把,“都是主编教得好。”
主编就更满意了,“下篇稿子抓紧写,争取把顾棠这个名字一炮打响!”
上午事情忙完,专门负责接电话的人给了顾棠一本反馈,都是上午打电话过来的热心读者。
这年头没有网络,也没留言,热心读者想提意见想反馈,第一就是通过电话,第二就是写信。
报社也有专门的人负责这方面的事物。
“一上午我接了47个电话,有7个都是说你那篇报道的。”这人满脸都是笑,把记录递给了顾棠,“你看看,对你以后的报道是有帮助的。”
有感谢她写了怎么去友谊商店的,还有夸她报道写得生动详实,让人想起当年的售货员生涯的等等。
7个留言里就只有一条提到了她最后的提醒:我认为外汇券还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友谊商店也是一样,我们单位上个月还开会,说要帮国家创收,要把东西卖到国外去,要赚外汇呢。
顾棠看完这个,拿着东西去采访出租车司机了。
周五照例又是一篇稿子交上去。
主编这次看得更加认真了,他还问了一句,“出租车行业会回归理性?”
顾棠点头道:“出租车的收益,已经远远高于一般水平了,甚至是普通人工资的十倍,很显然,再这么下去,就是大家一窝蜂有门路的全都去当出租车司机。”
“而且我个人感觉,出租车公司这几年加大发放牌照,有点先拉人进来扩大市场的感觉。试想当老百姓习惯有急事坐出租之后,出租车就成了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而且出租车现在这个收益,一个普通的工人,每月赚400块上下,但是出租车司机的月收入都在6000以上。主编,我是觉得,现在牌照虽然每个月都要交1800,但是就算涨到三千,那还是一样有人干的,毕竟剩下来的钱也比普通人多。”
顾棠虽然这么想,但是她没写得这么细,全都藏在了急需监管部门治理这一项里了。
主编想了想,也没让她加上去,道:“先这么写就可以了,看看反响,以后还可以出一个后续报道。”
顾棠说了声好,还特别郑重其事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记录了下来。
主编笑了一声,态度更加地友善了,“虽然只有两篇报道,不过我们开会的时候,都觉得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总编还说想找别的工作,就可以看看你的报道,这个特点要继续保持下去。”
顾棠又记了下来。
这态度就让人很满意。
顾棠道:“其实我有想过后续报道,打算写个关于出租车市场的小型调查。根据我现在掌握的资料,目前咱们西海市一共发出去六千多张出租车牌照,据估算,黑车的数量大概是正规车的两倍。”
“西海市的总人口大概在700万上下,另外五年前出租车起步价3块,每公里0.8元,最高收入一万出头,现在起步5块,每公里1.2,等于说费用上涨了50%,最高收入还是一万出头,这证明什么?出租车数量其实已经饱和了。不过具体的数字我还要再查证。”
“你放心大胆去做,介绍信报社给你开。”主编更满意了,两人又说了几句工作,顾棠起身离开,主编还跟着站了起来,亲自送她到办公室门口。
工作上挺顺利,这周末顾一隆跟顾二兴回来虽然没搞什么幺蛾子,但是顾宜香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儿。
这也不难推测,顾一隆平常在家里肯定是没少说她坏话的,以前顾宜香都没这种反应,那现在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不正常。
再考虑一下顾宜香这段人生中的大事——没了原主逼她学习,那就只剩下没结成婚的“小姑父”了。
顾一隆请高喜俊吃饭了,还是去家里吃的。
议题不用说,肯定又是说她顾棠的不好——不对,顾一隆是想让她早点从家里滚蛋的,所以九成九是在高喜俊面前说她多喜欢他,八成还得替她道个歉。
不过这种手段,顾棠是不在乎的。
高喜俊上辈子过得不好,就是个扑街仔。
顾一隆上辈子能舒舒服服的过下去,靠得是顾宜香,而顾宜香的发迹有两个必要条件:英语好,接手了顾棠帮糖果厂联系的包糖机生意。
这辈子两个条件一个都不会实现,顾宜香更加没可能考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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