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顾棠拎在手里,看着地上的斧子，赵旗开又摸了摸脸上的防毒面具，他猛然间清醒了。
“别管我！先救我弟弟！我能自己走！”
赵旗开挣扎起来,奋力想从顾棠手里挣脱。
虽然理解他这是担心自己太重,她拎不动，但这不是胡闹吗？
顾棠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沉闷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下传出来,“不许动！”
下一秒，拎变成了夹，兄弟两个被她一边一个夹在了胳膊底下，就这么往外走了。
赵旗开这会儿没挣扎了,他是真的没力气了。着火导致的缺氧，还有各种味道奇怪的烟雾,加上刚才奋力挣扎,再到最后抱着弟弟两人一起等死——
赵旗开这是被人夹着,要是让他自己走，他估计都站不起来，只能爬。
顾棠动作麻利夹着兄弟两个往外,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下来,把赵旗开往墙边一放,然后把安全闸推了上去，这才又夹着赵旗开继续往外。
也就短短十几秒的功夫，赵旗开的心情比过山车还要跌宕起伏，什么她要抛弃我了，什么选择救弟弟才是正常的,弟弟才12岁,他轻,更容易带出去等等。
直到顾棠再次把他夹住，然后带着他们兄弟两个继续往前走。
赵旗开整个人都像是在雾里一样，直到顾棠夹着他们两个走出车间，直到他被放到地上，直到韦丽扑在他身上哭，直到他听见周围震耳欲聋的声音，赵旗开觉得那雾忽然间散了。
“妈——”他咳嗽了两声，“你压得我喘不上来气了。”
皓普是南口市的龙头企业，每年交税名列前茅，而且这附近全都是工厂，有些工厂还储存了不少易燃易爆物，得知他们工厂着火的消息，不出十分钟，距离最近的开发南区消防队的六辆消防车就到了，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五辆救护车。
韦丽连忙爬起来，看着她两个儿子被送上救护车，她又来拉顾棠的手，“你也去检查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韦丽抓着她的手十分用力，抓得人还有点疼，顾棠点头跟她一起上了救护车，往医院去了。
赵普则留在现场处理善后事宜。
一路开出来，顾棠又看见北区的消防队的几辆消防车，总之这一路至少十几辆消防车过去。
到了医院，顾棠因为冲进去救人的关系，同样被当成病患一起做了基本检查。
等结果出来，医生跟跟韦丽解释道：“没有烧伤，主要是吸入有毒有害气体，有轻微的一氧化碳中毒迹象，需要入院治疗。”
至于顾棠，她带着防毒面具进去，来回不过三分钟，路上在救护车里吸了二十分钟氧气，现在健健康康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虽然兄弟两个一路上都挺清醒的，说话也很有条理，不过听见医生说没大事儿，韦丽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到一边去给赵普报平安了。
顾棠留观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回去公司。第八车间暂时封闭，其他车间继续开工。
顾棠一回来就受到了所有人的敬佩，毕竟不是谁都敢往火场里冲的，尤其是她夹着两个人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好像有圣光一样。
别说兄弟两个忘不了，昨天晚上看了现场的人都忘不了。
这一早上，第2车间里效率别提多高了，但凡是个人，跟顾棠眼睛对上，都会冲她笑一笑，技术支持还来帮她泡了茶，笑道：“回头万一——你记得来救我。”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顾棠一进去食堂，就听见了乔东俊的声音。
“……就不该让小孩子动回焊炉！7位数的设备，就这么让他搞废了，这要是我儿子，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还送他去医院？救什么救？赶出家门自生自灭算了！”
“老赵年轻的雷厉风行，很是果敢，年纪大了做事瞻前顾后的，总想着要培养他大儿子，那两个人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我说，他家小儿子明明更出息！”
“老大做事情毛手毛脚的，你们自己算算，设备的钱，车间得重新装修，还有停工的费用，这一下就出去好几百万！”
“他家老二倒是挺有本事的，学习也好，小小年纪就上了高中，这明摆着就是个神童，我支持他们家老二，想老大这种差点把厂子烧了的人，将来他当领头的，我都觉得不吉利！”
乔东俊说得吐沫横飞，完全能用高谈阔论来形容，而且声音极大，几乎传遍了三分之一个食堂。
不过他周围一圈人表情都有点尴尬，这种谈论老板家室的举动，脑子没点问题一般不敢这么来。
为了洗清嫌疑，乔东俊一脸愤慨，说完了赵普一家，矛头又指向顾棠。
“我尤其看不惯顾棠，为了升职加薪不要命了，最会巴结人的，每周去跟老赵单独汇报两次，她有什么可汇报的？她一个高中生，扭螺丝发家的，她知道什么？不就是说好话奉承人吗？”
“老赵还总夸她记忆力好，有什么事情问她比查电脑快，我看她就是个马屁精！”
周围人已经看见顾棠了，急忙咳嗽两声，但是咳嗽这个暗示吧，又是在吃饭的时候，乔东俊只觉得这是呛着了，完全没放在心上。
“也亏得老赵跟嫂子善良，才被她骗了，她把两人拉出来，人家消防员就到了，人家不比她专业？人家救人连一分钟都不要，她也就比人提前那么一两分钟，就成了救命恩人了？谁进去不行啊？”
“她也好意思？俞主任打消防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着，要我说，她就是算好时间进去的，她肯定是听见人家说消防车五分钟之内一定感到，她——”
乔东俊顿住了，不管什么时候，背后说人看见正主总是让人尴尬的。
顾棠就站在乔东俊对面，隔着四人桌看着他，“你放心，不管你出什么问题，我都不会救你的。”
乔东俊愣了一下，脖子一伸，强力挽尊道：“你说什么？”
顾棠一挑眉，反问道：“你这是听力受损？那我要跟赵总建议给你停职了，公司虽然有政策，也有招收残障人士的名额，但是你这个之位，是要求健全人士来做的。”
“你再说一遍！”
“顾主任吃饭！别跟他计较！”
“乔经理有点上头，别理他。”
三人忙合力扭着乔东俊离开了。
他们是生怕顾棠再说出来什么“你要么耳朵有问题，要么脑子有问题”的话来，然后两人打起来。
而且顾棠在厂里一直是以大力著称的，听说她昨天一趟就把兄弟两个夹出来了。这兄弟两个一个21一个12，营养好个头也高，加起来少说也200斤了，一趟！
乔东俊年纪毕竟大了，别说打过了，他根本没有反抗能力的好吗？
乔东俊被人扭着胳膊往外拉，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她敢骂我？我陪着老赵辛苦创业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学生！我跟老赵认识的时候，还没她这个人呢！不就是仗着会巴结人吗？嫂子都不敢这么对我！”
拉着他的人就很生气，他们这费劲巴拉的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乔经理年纪越大越不懂事！
这么一想，拉他的三个人其中两个不约而同就把手松开了。
原本奋力挣扎的乔东俊一个踉跄，几步冲到了顾棠面前，然后他整个人忽然噤声了。
虽然他们几个吃饭的是皓普的小食堂，专门针对管理层的，但是皓普是个工厂，车间是有严格的上班时间的，到了点不吃饭，一旦车间开工，那彻底没时间吃饭了。所以就算是小食堂，人也挺多的。
这场闹剧，看得不少人都在窃笑。
乔东俊面子挂不住了，举着拳头就朝顾棠挥了过来，“我打烂你这张嘴，看你还敢笑我！”
这下不仅仅是刚才那三个人着慌了，旁边又出来几个人忙把乔东俊拉住，几人把他围了个结实，直接带走了。
顾棠过去速度飞快吃过了饭，立即去找赵普了，乔东俊这反应太不对了。
赵普昨天几乎一晚上没睡，临近天亮的时候才眯了两个小时，天一亮还去了次医院，回来又是跟第八车间的主任还有项目负责人开会，到了中午，他连饭都是让人给打回来的。
一见顾棠进来，赵普立即道：“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两个儿子。”
顾棠道：“这事儿咱们再说，乔东俊有点不太对，他刚才差点跟我打起来。”
赵普奔50的人了，一晚上没好好睡觉，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反应稍微迟钝，他下意识道：“你暂且忍忍，我打算今年就劝退他的，你别跟他计较。”
顾棠是挺尊重的领导的，她专门等赵普说完，这才说了刚才食堂里的事情，结论也很简单：“他跟昨天晚上的火灾有关。”
说到这个，赵普就不困了。一场火下来直接的经济损失至少在500万，还有误工费，以及对公司名声的潜在影响呢。
“不能吧。”赵普下意识道：“他没那个胆子，他只会背地里小算计。”比方给韦丽打电话，暗示他跟顾棠有猫腻，他连明着说都不敢。
顾棠耸了耸肩，“这就是问题了。你觉得他说的那些话，是他在正常状态下能说出来的吗？他对我一直都是冷嘲热讽的，他今天居然敢说要打我，这还是乔东俊吗？”
赵普的眉头皱了起来，“这……”
顾棠道：“他今天的行为举止跟以前有很大的差别，那今天跟以前相比，有什么特别刺激人的东西吗？我能想到的只有昨天晚上的火灾。当然也有可能他忽然得了绝症？”
赵普白了她一眼，“这就更不可能了，他最近一个月都没请假，天天都在公司。”
“这样——”赵普打开电脑，道：“回焊炉那个车间的门卡系统是新升级的，哪张卡进出，都有记录，我们看看他去过没有。”
赵普是大老板，他的识别码能去公司的任何系统，他调出安保部门的记录，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他昨天中午去过第8车间，中午吃饭的时候去的。”
赵普冷笑一声，乔东俊是个什么人大家都知道，他故步自封，研究老式的流水线还可以，回焊炉这种新设备，根本就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再说他都多少年没亲手修过东西了？
这个记录就很刻意。
想想昨天知道自己儿子在里头的心情，还有这一晚上的各种担心，赵普冷笑起来，先打了个电话。
“麻烦你个事儿，报告能不能出快一点？烧着的那个是我花大价钱进口的回焊炉，单机就一百多万，剩下两台回焊炉虽然没这个贵，但是加起来也有七位数了，整个车间都烧了，得重新装修，那里头还是洁净级的车间，整个排风系统也烧了，第八车间暂时不能开工，也又是损失。”
“对对对，我要找回焊炉厂家的事儿，要是需要什么专家，你们只管请，来回差旅费我报销，每天还有补助。”
“影响是有的，不过不是很大，消防队救援及时，后头其实就是我们那个笔记本电脑的仓库，幸亏没把那个烧了——”
说到这儿赵普忽然顿住了，乔东俊真的是——赵普又跟那人寒暄几句，放下电话，他阴沉沉就说了一句话，“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他这是要我的命，那我也只能送他去里头好好享受一下国家管饭的待遇了！”
“不至于。”顾棠道：“如果真的是他做的，纵火属于刑事案件，你不送他他也得进去。”
赵普略带惊讶看了她一眼，“你还懂法律？”
顾棠一本正经道：“略知一二，总得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吧？”
赵普笑了起来，又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公司也该成立一个法务部门了。”
医院里头，守着兄弟两个一晚上的韦丽回家洗漱，顺便让家里阿姨给他们炖清润猪肺汤补一补。
她这一离开，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他们都憋了一个晚上了。
赵德胜：“她力气真的好大。”
赵旗开把宽松的病号服一掀，给赵德胜看他的腰，“都被她夹紫了。”
赵德胜笑了一声，“还是你太重。不花力气夹不住你。”他也把衣服一撩，“我这就好好的。”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又同时唏嘘一声，“她可真勇敢。”
赵旗开：“她举着斧头进来，我还以为我看见死神了。”
赵德胜又笑一声，不过昨天毕竟烟熏火燎了好一阵子，这么一笑，就先咳嗽了好半天，“你少看点外国电影吧，死神？”
兄弟两个在医院实打实的住了两周才出院，一出院就先是感谢宴。
韦丽把顾棠请到家里，亲手做了一桌子菜，举着酒杯道：“你不仅是救了他们两个的命，你救的也是我的命！”
顾棠干脆利落地喝了酒，道：“其实消防队马上就来了，没有我他们也不会出问题的。”
“那怎么能一样？”赵普也道：“你看别人敢进去吗？”他一边说，一边看了自己两个儿子一眼，道：“还不敬你们顾姨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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