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棠起床吃过早饭,去看齐王爷了。
她昨天晚上捂着脸装成哭唧唧的样子跑回来,之后就再没去过了,今儿早上就不能再躲避了。
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况且看他生气还是挺开心的。
顾棠一进去就看见了齐太妃,嘴紧紧抿着,嘴角都吊着,明显心情不平静。
顾棠视线往下一扫,看见齐太妃小拇指支撑的地方还染了点墨汁,是洗了但是没洗干净的那种,所以说她昨天晚上回去就先试了试抄经书,然后发现结果不太好,于是成了这个表情。
简嬷嬷在她身后站着,看着也有些憔悴,想必昨儿陪着一起搞到挺晚的。
“太妃。”顾棠上前福了福身子,转身柔声细语跟齐王爷道:“王爷身子可好些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要是觉得还跟以前一样不舒服,也别着急,病嘛,总是要慢慢养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这话哪里听都觉得不对劲儿,齐太妃面色一沉,道:“你怎么现在才来?王爷病着,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顾棠今儿心情好,她温柔的解释道:“王爷不喜欢我,我若是老在他面前晃,怕是要惹王爷生气,病就好得慢了,所以为了王爷着想,伺候他还是等他病好了再说吧。再说王爷这身子骨……”
她扫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经盖上了厚被子的齐王爷,“着实是弱了点,最近还是不要让人伺候他了。”
伺候两个字重读了,腔调还有点奇怪,叫齐太妃想起昨儿太医的话,她冷哼一声,“你——好自为之!”
齐太妃也不敢耽误太久,宫里人三天来拿一次抄写好的经书,还要求正月十五前抄完,时间非常紧张,可见太后是算好的,故意为了她儿媳妇为难她!
顾棠起身送齐太妃离开,还很是体贴的来了一句,“太妃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王爷的,王府还有许多胆大包天的下人,我都一起料理好,保管等您抄完经书,王府焕然一新。”
齐太妃憋着气往前走,身后还传来顾棠的声音,“您保重身子,抄上两张就起来动一动,免得腰酸背疼耽误时间,千万别着急,虽然白天越来越短了,但是您抄书也越来越熟了,两者相抵,静下心来还是能顺利抄完的。”
她静不下来!
但是齐太妃如今是一点不敢发作,昨儿太后差人来还算给她留情面,找的理由也是思念老王爷,抄好的经书还是要在水陆法会上供奉的。
——除了时间紧一点,每天除了抄经书什么都不能干。
她要是再说点什么出来,她这儿媳妇再进宫说一说,下次可能就是叫她抄女训女戒了。
女训?女诫?齐太妃看了简嬷嬷一眼,又有了主意。
顾棠又回到了屋里,齐王爷正在呵斥小厮,“笨手笨脚的!要你何用!”
原来那小厮伺候齐王爷喝水的时候,把水洒到了被子上。
顾棠道:“王爷快别生气了,你又不常在这儿住,我嫁进王府三个多月,满打满算也就见你在外书房住了两次,还是加上这次的两次。他们日常见不到主子,伺候人自然不熟练。”
“怎么?”齐王爷没好气瞪她一眼,“这还是我的错了?”
顾棠摇了摇头,看他这个无能为力的样子更舒坦了,“王爷若是不糟践自己身子,还是好好的,那就能住内书房,软玉温香,伺候你的也都是知冷知热的人,不比这儿好?”
齐王爷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来喂我喝药!”
顾棠摇头,“王爷,我没伺候过人的,我怕把碗掉你脸上,那就是耽误王爷吃药了。”
“那你身边给我匀两个丫鬟过来,等我好了还给你。”
顾棠飞快的站了起来,“说好听点,你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难听点,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想养病?你等死吧!”
顾棠二话不说直接转头走了,齐王爷原本还想一步步的引她把小院子的人放出来,哪知道第二步还没走完,她就翻脸了。
“看什么看!”齐王爷怒斥那小厮一眼,“还不滚!”
养病是挺无聊的,顾棠刚才也外书房看了一圈,外书房嘛,是接待朋友访客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放什么画本等物,甚至连游记都没几本。
除了圣贤书,就是本朝的大儒对圣贤书的注解。
书都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同样也没有翻看过的痕迹。
别说三天,这才第二天早上齐王爷就受不了,那顾棠要做的,就是配合着齐太妃,继续不叫他跟那些丫鬟接触,但是又要留一点机会等着他触底反弹。
顾棠笑了笑,这么算计人还挺有趣的。
从齐王爷这儿出来,顾棠脚步一转,又往王府东路后院去了。
这一片就是给王爷的妾室准备的,最前头是王爷的内书房,后头都是一水精致小巧的院子。
看这院子的数量就知道王爷野心挺大,可惜他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
顾棠打算也给这些妾们加加码,只是才走到内书房门口,顾棠就见大门是开着的,她眉头一皱。
“昨儿太妃还专门说过,要让王爷好好养身子,别说妾室了,连丫鬟都不许伺候他,还专门把门锁了,钥匙拿走,怎么这才一晚上,门就开了?”
春花跟在她身边,道:“许是……简嬷嬷?”
“你倒是聪明。”顾棠故意道,其实她已经听见简嬷嬷的声音了。
顾棠带着春花一路往里,就见那些妾们都在院子里站着,简嬷嬷站在廊下,手里捧着本《女诫》,她念一句,下头的妾们跟着念一句。
顾棠站在拱门外头听了几句。
什么卑弱第一,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顾棠走了过去,叫了一声,“简嬷嬷。”
简嬷嬷停了下来,顾棠道:“简嬷嬷随我来,我有事问你。”
两人一言不发出了院子,往顾棠的正房去了。
齐太妃有点过分了。
考虑到时代背景,她这一手不仅仅算计了她,还折辱了简嬷嬷,以及下头这些妾跟丫鬟们。
女诫写的是什么,又是写给什么人看的呢?
这写的是女子在夫家如何谦卑的,总之对丈夫对公婆对妯娌兄弟等等都要顺从谦卑友善爱护。
女诫写的是正室该遵从的道理,现在齐太妃让简嬷嬷去教妾室,这就是侮辱顾棠。
下来就是简嬷嬷了,简嬷嬷一个男人,让她去叫王爷的妾室读女诫,反正顾棠是一点善意都没看出来。
最后就是王爷的这些妾室们了,顾棠问过的,她们平均识字不超过一只手每人,三字经都不会的,她们根本不明白这说的是什么。
这背起来难道不痛苦?完全就是按照音译来死记硬背的。
等到了顾棠屋里,她坐在靠窗的软塌上,问简嬷嬷,“你识字?”
简嬷嬷道:“略知一二。”
顾棠吩咐丫鬟拿了纸笔过来,道:“写顾棠。”
简嬷嬷一下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惊疑地看着顾棠。
“顾棠,我的名字,简嬷嬷见过我庚帖和不少礼单的吧?你应该会写我的名字?”
简嬷嬷点了点头,坐在桌上,工工整整写了顾棠两个字。
顾棠拿在手里一看,道:“倒还是蛮端正的。”她把纸折起来,夹在正在看的书里头,跟简嬷嬷道:“我手头有两件事情,第一是要整顿齐王府,第二是要等陛下选好了人手跟着一起去赈灾。”
“整顿齐王府这事儿,我打算请简嬷嬷帮忙,下头人谁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谁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查出来全都撵出去。”
简嬷嬷这才把视线从顾棠的那本游记里收回来,道:“奴婢……是齐王妃的人。”
“简嬷嬷……”顾棠一声叹息,“方才听你读女诫,断句竟无一处错误,可见你是读过书的,既然读过书,想必也是明事理的,现在齐王府是个什么样子,你也应该略知一二,难道你不想让齐王府更好?”
“奴婢——”
顾棠打断了她,“你是齐太妃的忠仆,你要做的是真正的忠心,而不是愚忠,放任这些下人继续下去,怕是要连齐王府都给掀了。”
顾棠定睛凝视简嬷嬷,其实她觉得齐王府能成如今这个样子,欺上瞒下肆意妄为什么的,简嬷嬷在里头也起了不少作用。
但是没关系,现在她给“她”这个机会,真正做点什么出来。
顾棠又道:“过几日我就要跟着一起去赈灾了,王府里王爷是指望不上了,太妃娘娘还要抄经书,我能依靠的就只有嬷嬷一个人,嬷嬷难道不愿意帮我?”
说完了忠心,顾棠又装了装可怜,还暗示了过两日她要出去,全府只有简嬷嬷一个能做主的。
面子上冠敏堂皇的理由有了,实际的利益也有了,要是简嬷嬷被齐太妃折磨得精神不太正常,她前几天也装过一次长夜里的灯火,也算是黑暗中唯一的星星,总之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不怕她不答应。
简嬷嬷犹豫的时间有点长,不过最后还是点头了,“奴婢一切都听王妃的。”
顾棠冲她一笑,也是当年演初恋的时候专门练过的微笑,入春风拂面,杨柳轻摆,简嬷嬷忙避开了视线。
说了没两句话,顾棠站起身来,道:“简嬷嬷,我这原想是去骂一骂她们的,她们虽然是妾,虽然自古以来就有妾以色侍人的说法,可她们这样任由王爷胡闹,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简嬷嬷两步跟在了她身后,“奴婢陪着娘娘一起去。”
两人又往东路去,顾棠不由得有点心疼简嬷嬷,这走了一大圈子,就写了两个字,还是她的名字,不过这么一盘算,顾棠的把握更大了。
顾棠再次到了东边的内书房,她坐在屋里,把人一个个叫了进来,简嬷嬷就在她边上站着。
先进来的是顾棠提的五个妾。
“我给你们抬妾,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王爷叫你们折腾的请了太医,你们可真有本事!”
下头五个人听是听见了,表面上态度也还算恭敬,但是却没怎么往心里去。
她们没出过王府,看不见外头的形式,她们知道的一切都是从齐王爷嘴里说出来的。
他嘴里能有什么好话?所以对这些妾来说,王爷不喜欢王妃,太妃也不喜欢王妃,王妃还整日的跑娘家,根本就不在王府待。
对了,还有一句,王爷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也说过,“我要搞个庶长子出来!还有庶长女!我前头几个孩子不能有一个从她肚里出来!”
那她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流苏打头道:“娘娘……奴婢几个劝过的,奴婢着实劝不住王爷。”
顾棠冷笑一声,表现的外强中干,不仅仅是给这些妾室们看的,也是叫简嬷嬷看的。
“你们小心一点!我能提你们,就能废了你们,我要把你们都赶出去!离王爷远远的!”
这就是威胁了,但是怎么说呢,顾棠是王妃,想处置她们早就处置了,这么说出来,就证明她没法处置她们。
“是!”流苏装模作样的抖了抖,“请娘娘饶了我们这一次,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顾棠站起身来,道:“谅你们也不敢,哼!”
她转身走了,流苏几个很快直起了腰,流苏还故意来了一句,“咱们以后可不能惹娘娘不快,咱们的生杀大权可都在娘娘手里捏着呢,妾通买卖,万一她把咱们卖了怎么办?”
旁边花裳笑了一声,“除非她卖不了咱们,她若是能卖人,她怕是第一个卖的就是花园子里关着的顾三娘了。”
一说起顾三娘,流苏表情不太好,虽然只巴结了顾三娘两天,但是被人骗总归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事情。
她冷笑道:“前儿我还去看了顾三娘,嘴里缺了三颗牙,说话都漏风,不过我倒是听她说了。咱们这位娘娘不行,那天顾三娘抢在前头先伺候了王爷,咱们这位娘娘还要顾忌王爷的面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什么三娘伺候过王爷,卖了是丢王爷的脸——”
流苏一顿,“我看她根本就不敢!”
秋夕也笑了几声,“王妃出身伯爵府,跟咱们比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但是跟王爷比,也一样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她也得靠着王爷过活,她也得要王爷的恩宠,跟咱们没什么两样。”
花裳又摸了摸肚子,道:“照现在这样,过上一年半载的,王爷指不定要娶个高门贵女当侧妃的,咱们得抓紧时间,赶紧怀上一儿半女才是。”
三人对视一笑,都打算找机会往外书房摸了。
过了两天,皇帝选好了人,又差人来跟顾棠说了一声,到了第三天,顾棠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出去赈灾了。
皇帝听进去了顾棠的建议,甚至做得更极端,既然要内库出银子,赈灾用的是皇庄的粮食,他就派了一个官员,虽然也是内阁大学士,丞相一样的人物,但是已经上了乞骸骨的折子,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了。
这人还有个身份,做过帝师,跟皇帝关系比较近。
派他去就是为了安慰一下读书人的。
这位老学士姓薛,因为年纪实在太大,还带了两个丫鬟伺候。
路上第一天吃饭的时候,薛学士请了顾棠过去,郑重其事给顾棠作了个揖,“王妃深明大义。”
这种人一般都比较教条,还是个老顽固,虽然他颤颤巍巍的让人害怕他摔跤,但是顾棠也是不敢上手扶他的,而是招呼他两个丫鬟动手。
“怎么不扶学士?”
薛学士挥了挥手,“不关她们的事儿。”他长叹一口气,道:“王妃当日在宫里的说法已经传开了,像齐王爷这种人,叫他当个纨绔子弟,反倒比他认认真真干事儿造成的危害更小一点。”
原来是这一句,顾棠跟着叹了口气,“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学士道:“原先是我对王妃多有误会,还请王妃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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