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怀有这世上最强烈的欲望。姜艾爱财,晏柯恋权,关淮贪生,而你生前屡试不第,渴求功名。恶鬼若无法度,欲望若无限制,便是这世上最不可见底的深渊。”
方昌沉默了许久,伏在地上道:“是方昌短见了。”
贺思慕回过身去走到桌边,轻巧地坐下拿起茶杯,在手里慢慢地晃着。她不知他这服从有几分真假,不过她一贯也不是个以德服人的君主。
贺思慕摩挲了茶杯一会儿,突然问道:“方昌,你死了多久了?”
方昌愣了愣,答道:“启禀王上,五百多年了。”
“还记得活着是什么感觉么?比做鬼如何?”
“活着的感觉……记不太清了。”方昌苦笑了一会儿,道:“对死的感觉倒是深刻。”
“死亡不就是瞬间的事情么?”
“不是,王上。臣看来死亡十分漫长。从臣初次应试不第开始,臣就开始缓慢地死去,死去的速度依次而倍增。我最后死在赶考路上时,那并非死亡的开端,而是死亡的结束。”
贺思慕沉默着,风从窗户的间隙吹进来,吹得灯火摇曳,屋内的光线明明暗暗。
有道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她开口说道:“你走吧,最近别来打扰我。”
方昌行礼,起身离去。
贺思慕从怀里拿出那颗明珠,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想从这颗明珠里看到什么答案似的,她突然笑起来道:“管他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顿了顿,她简短地唤道:“晏柯。”
她右侧一阵青烟飘过,便有个黑衣男子出现在烟雾中。那男子二十七八的模样,身材高大,脸色同方昌一般苍白。他剑眉星目,五官坚毅如刀刻,紧紧抿着唇,看起来不好相处的样子。
鬿鬼殿主,鬼界右丞,晏柯。
“王上。”晏柯微微俯身,行礼道。
贺思慕皱眉斜他一眼,晏柯便直起身体,改口道:“思慕。”
三百多年前鬼王身死,主少国疑叛乱四起,姜艾和晏柯两位殿主助贺思慕平叛。如今四海升平,这两位已经是鬼域的左右相。
这是鬼界仅有的两个,可以唤贺思慕本名的恶鬼。
贺思慕指着旁边的椅子,巧笑倩兮:“阿晏,坐啊。”
这位年轻的鬼王总是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二十四鬼臣在她面前无一不战战兢兢,便是晏柯和姜艾也十分谨慎。
但通常情况下,贺思慕若唤他晏柯,他们之间就是君臣。贺思慕若唤他阿晏,他们之间便是朋友。
晏柯稍稍放松,紧抿的唇柔和了点,走到贺思慕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阿晏最近很忙罢?姜艾一贯不爱管事,鬼域的大事小情怕是全要你处理,辛苦了。”
始作俑者贺思慕嘴上这么说着,笑容却轻松,显然对此毫无负罪感。
晏柯皱着眉望向她,道:“你这次又要休息多久?”
“半年吧。”
“半年?鬼域是什么样的地方,王上再这般懒散,怕是要压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心了!”
贺思慕目光灼灼地望着晏柯,她眼中含着些复杂的情绪,似笑非笑看不分明。
“我何曾压住过?我不是向来杀光了事?他们一日赢不了我,便要服我一日。”她摆摆手,阻止了晏柯的说教,道:“我记得顺州是你的辖区。”
“是。”
“我要找游魂,天元五年八月在顺州古邰死于非命的人中,有没有变成游魂的?你把他们的名字给我。”
晏柯望了贺思慕片刻,说道:“好。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闲来无事,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做呗。”贺思慕摩挲着手里的明珠。
晏柯瞧着,她这次寄宿的是个娇小甜美的姑娘,以她轻松愉悦的神情来看,她这次休沐玩得很开心。只有当她附身于人的时候,他才会看到她这样轻松的笑容。
晏柯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白衣戴孝。这个一贯神秘的在人世长大的鬼界少主抬起眼帘,微微笑道:“我爹灰飞烟灭了,他们便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然后她便携着鬼王灯,以骇人的天赋一路杀穿了鬼界,让所有心怀不轨者噤若寒蝉。
她确实有懒散的资本。
贺思慕身后房间的窗户打开着,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卷起桌帘窗帘飘舞。窗外夜色中,那璀璨了一夜的魂火明灯,终于慢慢停住了。
丹支的偷袭损失惨重,段胥大胜而归,这一战很提大梁的士气,并且为宇州战场缓解了压力。
但于此同时,丹支援军呼兰军也开进了朔州,快速地收回了朔州四城。踏白军几乎没有怎么抵抗,一部分撤回了凉州并且炸开关河,一部分汇到了朔州府城,朔州府城的兵力一时达到了五万。
朔州府城,丹支增兵宇州的必经之路,就此成为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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