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上楼,在门口的除尘垫子上仔细地蹭了蹭鞋底,然后推门进来。
她的视野已经摇摇晃晃,隔着从门到床铺的距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伤疤。
他双手插着兜,手腕上挂着一只药店专用的蓝袋子以及一只服装店专用的白色软袋子。
他漫不经心地踱到床前,低头看她。
“居然没死啊!”他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云悠悠:“……”还没死,真是非常抱歉了。
他的肩膀似乎往下耷拉了一些,拖着不甘不愿的步子走到书桌旁边,低头在书桌下的木屉里面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一只底部巨大、开口较小的试验瓶。
他把这只可疑的灰蒙蒙的玻璃瓶放在书桌上,然后从蓝色的医用袋子里面取出几种药剂。
“马丁兰抗病毒溶液、星螅胆连素、黄花蜜与珀冻合成液,都是很便宜的合成药物。”他的语气很像一个竭力证明自己没有瞎用药乱收费的医师。
这位庸医没有要洗一洗那只玻璃瓶的意思,径自打开三瓶药剂往里倒。
云悠悠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眼前浮起一片一片朦胧的白光。
透过这片白光看他,发现他的身上时不时就会牵扯出一条条迷幻的细线,就像光脑信号不良时的画面一样。
她的瞳孔在放大,他却并没有半点治病救人的紧迫感,反而把配药的动作放得更加优雅缓慢,就像在悉心制造一件工艺品。
“叮叮咚咚”的声音好听极了,她觉得精神更加放松,身体轻飘飘地开始往上浮。
有人给他发来了视讯。
他随手把大小瓶子扔到一边,身体摔进书桌前方的藤椅,半倚着扶手接通。
云悠悠听到了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从光脑里传出来――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不接通讯?”
他吸了吸鼻子,把那只蓝袋子拿起来晃了晃:“感冒,上街买药。”
“哦。B319试验失败,我会派人把资料送过去给你。你那里没有任何状况吧,怎么会感冒?”
他没有正面回答:“没事就挂了。”
对面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听到什么绯闻?我最近和那两个人在一起,只是掩饰行踪。”
“你一向如此,不需要解释。”他关掉光屏,摁着扶手起身,把藤椅压出“吱呀”一声响。
他似乎不再愿意待在光脑那里。
他拿着玻璃瓶和药剂,走到塑胶床垫旁边坐下。
“科学的尽头是美学。”他打破了屋中的寂静,朝着云悠悠对牛弹琴,“只要使用适合的成分配制出有韵律感的药剂,就可以唤醒被麻痹的细胞。”
在她模糊的视野中,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泛起一层层炫美的色彩,就像钻石折射的光芒。
――如果瓶壁不是灰蒙蒙的,应该会让人感觉更好一些。
层次分明的溶液在玻璃瓶中缓缓转动,忽然有一瞬间,云悠悠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真美啊。’她想。
他停止摇晃那只玻璃瓶,抬手把她扶起来,让她软绵绵地靠挂在他的身前。
“嘶。”他抖了一下,“你怎么回事,冻得跟冰块似的。”
云悠悠:“……”那不是因为你把被子和床垫都抱走了吗?
他又补了一句:“居然都没死。”
云悠悠:“……”没死,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隔着她脏脏的小白裙和他干净的白衬衣,他的体温一点一点被她偷走。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正在拼命吸水的海绵。
他一只手臂虚虚地架着她,抬起另一只手,把细口大肚子的玻璃瓶送到她的嘴边,用瓶口抵开她的嘴巴,慢慢灌药。
云悠悠眼睁睁看着那份稠重的美丽药液滑过瓶身,洗净了那层灰蒙蒙,然后抵达她的口中。
“……”
算了,她都要死了,还管什么卫生不卫生。
他的动作非常温柔,很小心地让药液一点一点滑进她的喉咙,然后把她放平在床垫上。
她感觉到药剂中蕴藏了火山般的力量和温度,“轰”一下点燃了她的胃部,然后那股火浪迅速向着四肢蔓延。
她闭上了眼睛,体感自己就像一条煎锅上的鱼,仰躺在床垫上拼命打挺扑腾。
“嗯?死了吗?”她听到他发出纳闷的声音。
云悠悠:“???”
她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面容十分安详。
一根手指摁到她的鼻子下面,试探她的呼吸。
云悠悠:“……”
她的呼吸本来就已经非常困难了,这根指头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差点憋死她。
在她窒息之前,他及时收回了手指,自言自语:“死了就埋在院子里吧。最好天亮之前完工,被人看见总是麻烦。”
云悠悠:“……”
她听到他起身,走到隔壁杂物间,把工具箱翻得“乒乒乓乓”乱响。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把长长的铁铲从工具堆中刮过的声音,他带着铁铲下楼,去了花园,哼着小曲开始刨坑。
她看明白了,他非常真心诚意地盼她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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